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登陆 m.bookben.cn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红楼之林哥哥来自外星 作者:捕快A 当外星高级物种忽然降临红楼的世界, 一切将会怎样?。 关键词:有外星异能有光脑,金手指大开,虐渣为主不虐主角,主攻文,1VS1,HE。 内容标签: 四大名著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煜 ┃ 配角: ┃ 其它: ================== 编辑评价: 当外星高级物种忽然降临红楼的世界,附身为林家嫡长子林煜,红楼的故事将会如何发展?且看有异能,有光脑,有当官的爹,有名门的娘亲的林哥哥如何在红楼梦中风风火火,大展拳脚…… 作者立意新颖,文笔娴熟,在红楼文中加入时下火热流行的外星人元素,在他的参与下,贾府诸人的命运还会如同原著里那样,原应叹息吗? ☆、第 1 章 殒命   在扬州这一座人杰地灵的古城,流传着这样两句话:   十里扬州百样景,最是风华在林府。   若是外省有游客来扬州游玩,问及此话的来由,扬州当地的老居民都会七嘴八舌地介绍:   “这林府,你道是哪一个林府?原是我们扬州盐课林如海林老爷家!”   “说起林老爷,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当年林老爷金銮殿上蟾宫折桂之时,尚且不足十六岁,面对先帝爷垂聆却是一丝慌乱不见,说起经义文章和经国纬世的道理来却是头头是道,字字珠玑,后来呀,贡生们答卷的时候忽然刮风,吹得火烛摇摇欲熄,先帝爷惜才,竟然走下御座,亲自为当时的林老爷掌灯,一时传为佳话。有人说,林老爷本有状元之才,实在是先帝爷看着他年幼,怕过誉易折,才择了他做探花,也有勉励之意。后来,林老爷果然是步步高升,一路做到了御史台大夫。再后来呢,则是因为林老太爷和林老夫人接连仙去,林老爷不得不回乡丁忧,这人走茶凉,又恰逢先帝爷崩,林老爷最终也没回京城,就在咱们这扬州待下了,一待就是十年。”   “林老爷是一绝,林夫人也是闺阁秀英,正堪相配呀。你道林夫人是谁,就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荣国公之后贾代善贾公爷的唯一嫡出之女。宁荣二位国公爷当年追随□□皇帝东征西战,出生入死,挣下赫赫功名,还封妻荫子,这林夫人就是贾府的太夫人史老太君的独生女儿,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当年若不是看着林老爷少年有为,也不会赶着将女儿嫁与了。”   “嘿,你说这话不对,林夫人是荣国公之后,身份矜贵,可是,林老爷也是祖上袭了四代列侯的名门,就是从林老爷这一代才从科举入仕,妙就妙在林老爷祖上书香门第、簪缨氏族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林老爷十六岁就高中探花,纵观宁荣两府全府的子弟,那是拍着马追也追不上的,要我说啊,还是贾府高攀了林家呢!”   “你们又扯远了,林府还有的两绝怎么都没提到呢?”   “对对对,林老爷还有一儿一女,都是人中龙凤啊,儿子今年该有七八岁了吧,据说聪慧异常,诗书文章,过目能诵,女儿仅得三岁,听闻他府中的仆人都传闻三岁看老,现在就能看得出将来必是闭月羞花之貌。”   “哎,你们说,怎么好的都跑他们府里去了?”   “嗐,有句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就看人家林老爷林夫人的气派人品,当然儿女也不能是俗品。只是,这天底下到底没有事事遂心的,老天爷也还算是公平的,林家的人个个都是神仙人品,却没有神仙的身子骨,林老爷都还好些,那林夫人一年里面有半年是病着的,林小公子极少出门,为啥呀,就是身子骨弱,风吹吹就要倒的体格儿,至于那林女公子,就更别说了,据说是出生的时候就随了胎里带来的弱症,打小就要喝药,人参、肉桂、燕窝那样名贵的药材,都是当饭一样吃的,现在长到三岁,只怕花下去的银子钱可以照着人样子打出一个银人儿来。这都不算什么,反正林老爷当了这么些年巡盐御史,家底儿厚实,短不了银子,花得起。还有有一项可叹之事,这林女公子啊,因为打小病弱,被抱着去庙里求医问道的时候,被一个据说铁口直断的和尚批了字,说是这一辈子要么做老姑娘一辈子不出门不见外人,要么就遁入空门,方可免了一生的恶厄,否则啊……”   这边林府里,林夫人贾敏正如外面的人们述说的那样在为儿女们孱弱的身子骨而操心劳碌着。   贾敏这里才指挥着下仆们熬好了女儿的药,亲自过去看着女儿黛玉将药服下,那头奶嬷嬷又急急来报,说是小大爷林煜不知何故又呕吐了起来,就怕痰迷了,请太太快些打发人去请好的大夫来。   贾敏一听慌了神,见女儿这会儿睡了,便叮嘱着丫鬟嬷嬷们留神看着,又心急火燎地赶往儿子住的院子。   林煜那边也不知道怎么了,吐得胆汁儿都要出来了似地,脸色苍白得吓人。大夫来了诊了脉息,只说是也许什么东西混着吃岔了,搁别人身上没事,可是林煜身子弱,他吃不消啊,叫今后的饮食千万留心,每样东西都浅尝辄止的好,宁可多餐少吃之类的云云。   贾敏最后熬得没法,索性将儿女都移到自己的院子里,一并照看,几日通宵达旦,这才渐渐地好将起来。   贾敏心中着实忧虑,生怕这千辛万苦得来的一双子女不知何时会早夭,想着就心疼落泪。又听得人说,城北有一所寺庙来了游方的高僧,擅给人化劫祈福,贾敏就急忙定下来次日一早带着儿女们一起去寻那庙子和高僧,无论如何苦求都要请他化解这一双儿女的劫难,宁可自己以身相替,减些寿命都是心甘情愿。   次日一早,贾敏便安排了管家护院小厮等人护送着自己、儿女、奶娘、丫鬟、婆子等人坐着四五辆大车往那城北郊区的庙子而去。   林府的车马路过某一处冷僻街道时,无人注意到街角有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鹑衣道士正倚墙而望。   和尚冷笑着说:“老衲早就警告过林府的人,他家的女小公子见不得外人,他家夫人还就是不信。看吧,还带着到处去!”   道士颔首捻须道:“今日天象异常,林府家眷这一趟出行,只怕有血光之灾。”   和尚虚眯着眼也看了看天色,说:“不过,我算着林府这一回没准有奇缘异事,或许就将林府这衰微的运格扭转了过来也未可知。”   道士连忙阻止道:“天机不可泄露,咱们还是喝酒,喝酒为妙。”说着,递过去一个青色的酒葫芦,拔开酒塞子,甘香清冽,扑鼻而来。   和尚大笑着接过酒壶,说:“道长说得有理!他人兴与衰,生与死,却与我二人何干?有那闲工夫为他们发愁的,不如都付与这瓶中物,一醉方休!”   ————————————分割线——————————————   在遥远的星空深处,围绕着炙恒星做着星体运动的威尔星上,高级智慧生物——纳加人的生存环境面临着越来越严峻的考验。   随着炙恒星不断地分裂,释放出来的热能几乎炙烤掉了威尔星的表面大气层,纳加人不得不带着防护面具生活,可是,即便是住在散热性极好的房子里,人们依然能敏感地察觉到越来越近的死亡威胁。   难道说这一颗已经创造出一万年智慧生物文明的星球就要在炙恒星不可逆转的自然变化下彻底被摧毁吗?   为了保存纳加人这一高级物种不至于就此湮灭,纳加联邦政府精选出三名各方面素质一流的战士,利用凝聚纳加人最高智慧结晶的独立飞行舱将其送离威尔星,送往茫茫的宇宙。   麦迪就是其中的一名光荣而幸运的战士。   在独立飞行舱飞离威尔星的那一瞬,麦迪透过飞行舱的防雾防弹玻璃清晰地看到无数的巨大火花在半空中交汇,绽开,拖出长长的光带,壮丽而璀璨。   炙恒星又在分裂了,围绕炙恒星而存活的威尔星即将毁灭。   麦迪贪恋着看着这一旷世难见的景象,心里默念:我将要飘去茫茫宇宙的哪里?不论是哪里,我,麦迪,肩负着纳加人的希望,都应该在那未知的地方传递纳加人的光荣与梦想。   长时间的宇宙飞行叫身体素质一流的麦迪也疲乏不已,终于闭上了眼睛,陷入沉沉的睡眠,流往不知预知的时空。   拥有一万年文明的纳加人麦迪所不知道的是,他将跨越不可计数的光年,掉入奇异的时空隧道,进入古老的华夏民族。   此时,林家家眷正在管家护卫乃至小厮下仆等人的护卫下往郊外的金风寺而去,途中将经过一道幽深的峡谷。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林府大管家周海无意中抬眼一看,发现昏沉沉的天际似乎有云层翻滚,隐约可见一点灰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近。   周海嘟哝着说:“那是什么?难道是一只老鹰?怪骇人的,这么大一只,把太阳光都要遮没了。”   其他人正要答话,忽然听到隐雷阵阵,忙抬头一看,众人顿时觉得脑门芯处的七窍像是走了六窍,吓得魂不附体。   刚才还显得很遥远的灰黑色影子居然已经到了头顶上了!   而且,那根本不是什么老鹰,而是大家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庞然大物,说是个圆形吧也不太像,倒是有些像秋收的时候庄户人爱戴着的遮阳帽,就那么直直地挂在头顶上,把大半的天空都遮挡住了。   众人吓得惊叫起来:“不得了,有怪物!”纷纷想要逃离。   慌乱之中,马匹长嘶,乱成一片。   贾敏是抱着女儿黛玉坐一匹马车的,儿子林煜则单独一人另坐一匹马车。此时,林煜所坐的马车的马被惊吓得厉害,竟然扬蹄疾奔起来,途中碰撞到贾敏所坐的马车时,几乎将贾敏的马车斜斜地撞往一旁的峡谷,幸亏管家周海及时叫住了几个有力的奴仆拉住了马车,才不至于落入悬崖。   好险啊!   周管家只顾得救助夫人,却管不得林家小大爷林煜所乘坐的马车倏忽之间不见了踪迹。 ☆、第 2 章 宿主   麦迪紧闭的眼睛上方睫毛在激烈地颤动,好似扑闪蹁跹的蝴蝶,又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睁开了。   麦迪坐起身来,环视周围的环境,乘坐的飞行舱因为长时间的飞行损耗加之进入此星球时与大气的磨损之类的原因,现在几乎等于报废,降落时磨擦出来的一大片火花燎得四周的草木一片黑乎乎。   麦迪四处探勘了一番,自言自语道:“飞行器报废了,看来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身为战士的麦迪本能地开始警戒四周环境,他惊奇地发现不远处也有一个类似于交通工具的东西坠毁了,地面上一大摊鲜红的血迹漫流,便小心翼翼地靠近察看。   那似乎是一辆车,不过是靠着简单的无智慧生物拖曳之力才能移动的原生态车。   地上的一大摊血迹就是拖曳此车的无智慧简单生物的血,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麦迪再仰头看看头顶的峭壁,心想,这辆车做了如此长距离的重力向下位移运动,如果车内有智慧生物存在,估计也应该丧生了。   “啊……”忽然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似乎饱含痛苦。   麦迪略略震惊了一下,车内的智慧生物竟然还没有完全丧失生命!   麦迪立刻进入狭窄的车内空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体匍匐在车内。将其翻转过来一看,应该是这个星球的智慧生物——人类。他的面部、鼻子和口角等处都有大量的鲜血涌出,看起来境况堪忧。   麦迪心里微微一沉,这个生物体不会是因为自己乘坐飞行器遽然降临这个星球才遭遇丧生之祸的吧,那可真是自己的无心过错了!   麦迪急忙探出触角触碰这身体,想要探知他是否还有存活的可能。   很遗憾,这个尚且处于幼年期的生物体已经是身体骨骼寸断,内脏破裂,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了。   果然,没一会儿,生物体的生命体征渐渐此沉寂了下去,应该是生命终结了。麦迪为此而默哀,心情懊恼。   恰在此时,麦迪大脑中的芯片自动启动,内中的光脑开始与麦迪交流。   “麦迪,你目前的外形特点会被当地土著居民当作怪物焚烧而死的。与其与当地居民对抗,不如就将面前这个人类的身体暂时作为宿主吧。”   麦迪本性纯良,虽然觉得很对不起身体的原宿主,但是,既然已经死了,便是无可挽回、无可奈何的事了。换个思维方式来思考,麦迪寄居到原宿主的身体上,算不算让他的生命得到另一种方式的延续?   再者,麦迪是一名战士,在战场上保存自身,避开没必要的攻击是本能的选择,所以,在初临此星球,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形下,寄居到某个生物体体内,避免和原住民的冲突,也算是趋利避祸的一种明智选择吧?   于是,麦迪从善如流地采纳了光脑的建议。   下一刻,一道白光一闪,麦迪消失了,而原本蜷缩在地上的少年的僵直的身体却有了复苏的现象。   少年的脑部奇异地散发出强光,一寸寸的光线环绕着他,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球将他包裹在里面。   原来,这是麦迪脑内的光脑正在发挥作用,帮助麦迪修复这一副破败的身体。   大约半小时后,本来蜷缩在地上、身体僵直的少年则站了起来,用宽大的衣袖擦去脸上的污秽和血迹。   就这样,麦迪变成了林煜,某封建王朝中扬州巡盐御史林老爷家的唯一嫡子。   —————————————分割线——————————————————   随即,光脑发出指令。   “麦迪!现在屏息,呼气,再屏息,再慢慢地呼出……好,很好……你能不能感觉到你的脑部正在和宿主原有的脑部的功能正在慢慢重叠?有吗?很好。这样的话,你就能接收一部分宿主大脑中原有的知识储备、技能乃至记忆,方便你更快更好地适应宿主的生活。”   麦迪按着光脑的指令行动。   接收完毕后,光脑开始测试。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现在你以宿主的身份回答。”   “林…煜。好像是这个,现在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奇形怪状的方块形的字,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我能认出来,还知道怎么读,真是……说不上的奇异。”   光脑说:“说明你和原宿主的记忆融合还不错。好,下一个问题,你的家庭成员有哪些?”   麦迪开始搜索原宿主林煜的记忆库,微微蹙着眉头,回答道:“父亲,林海,字如海,咦,这里的人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名,一个是字,好像有点重复建设的感觉,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母亲,林贾氏。我的天,我有母亲!她…她…她…是个雌性!”   光脑不慌不忙地解释说:“恭喜你,又发现了这个星球的人类和威尔星人的重要区别。威尔星人经过进化,雌性灭绝,只有雄性存在,后代繁衍则依靠寄宿体,雄性和雄性之间的性爱是完全的享受。而这个星球的人类还是威尔星文明发展到中期时的景象,有雄性有雌性,雌性要担负起繁衍后代的工作。”   麦迪吁出一口气,说:“好吧,见鬼的中期景象!我居然有了个雌性做母亲,我的天,她的身体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太诡异了!哦,还有,我居然还有一个雌性的直系亲属!是……妹妹?!!!我的天,威尔星的人都是独立个体,只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姐妹,这太复杂了……”   光脑说:“还有更复杂的,你不光有直系亲属,还有五服之内的旁系亲属,应该会有什么舅舅姨妈姑母表姐表妹表哥表弟之类的一大堆……”   麦迪困惑地眨着眼睛,说:“那我记不住怎么办?你要时时提醒我。”   光脑说:“可能我的能量只能持续一个月左右,以后你若是能找到续航的能源或许我还能陪伴你一段时间,若不然,你都只能依靠你自己了。”   麦迪一脸苦相地说:“我一定全力去找!求别放弃!”   光脑说:“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母亲和妹妹坐的马车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掉下去……”   麦迪急得往外跑,说:“你怎么不早说?”   一跑,麦迪就被身上的衣服绊了一脚,地上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手掌,鲜血滴落下来。   麦迪咒骂说:“我的天,你给我找的这个宿主的身体可真不怎么样啊?”   光脑说:“这个你不懂,这个星球上有几十个国家,你现在在的这个国家奉行的是君主独裁制的皇朝,在皇朝里地位最高的是皇帝,其次是大臣。能当大臣的人基本上都是贵族。而你的宿主就是一位贵族子弟,他身体素质偏弱,却正好符合这个皇朝中贵族阶层的审美观念。不仅如此,我还要恭喜一声,你的宿主体质虽然不好,但是,容貌和家世上都是万里挑一的。”   麦迪疑惑地歪着头,说:“容貌和家世,有什么用?”   光脑说:“抱歉,那确实是不能。不过可以让你在这里过得很舒服,很受人尊重。好了,现在站直身体,然后,屏气呼吸。我尽量用我所余不多的能量给你修复一下身体机能,好叫你可以行动更自由。”   这边贾敏带着黛玉坐的那一辆马车因为先头被林煜的马车冲撞到了悬崖边上,尽管被管家周海指挥着下仆勉强抓住了车辕和车轱辘没有掉下去,但是,车轮却卡在岩石缝里,上不上,下不下,下仆们无法将马车彻底拖出,贾敏和黛玉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胆子又小得像米粒一般,尤其是黛玉年幼,只知道赖在母亲怀里啼哭,哪里敢顺着车的边缝爬出来?母女两个搂抱着在车内簌簌发抖,贾敏想到另外一辆上上的宝贝儿子不知道现在如何,更是又惊怕又担忧,眼泪直流。   管家周海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心里不住地叫苦:这一趟出门怎么就会遇上这样的事呢,看小大爷的马车冲出去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这悬崖峭壁峡谷又深,不会遇难了吧?这里夫人和小姐又都陷在这里,危在旦夕,不敢离开去搜寻小大爷。再不把她们救上来,身为大管家的自己就只能把脑袋割下来回去见老爷了。   正在此时,周海惊异地看见头脸上还带着血迹的小大爷林煜不知从哪个方向钻了出来,然后,天地之间似乎停顿了一秒。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海听到拉着车的下仆们大叫起来:“车轱辘从石头缝里拔出来了!夫人和小姐有救了,大家伙出力拉啊!”   贾敏和黛玉脱离险境,出了马车,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拉住麦迪(即林猷)因为劫后余生悲喜交加而哭泣不已。   麦迪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这并不叫麦迪有不适的感觉,反而有些柔软的触动。   有两位雌性的亲人,然后,亲人很柔弱,需要保护,对于当了战士多年的麦迪来说,好像之前喊的“保家卫国”之类的空泛口号终于有了实体性的目标了一般。   嗯,感觉还不错。   麦迪努力调整着自己,露出应该表露出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母亲和妹妹休要害怕,这一趟出来不太顺利,不如我们就回去了吧。”   这奇怪的语言!说话的时候麦迪顺应着原宿主的习惯说话,并不太费劲儿,就好像打开水闸,水会自然流出来一样。只是,说话时舌头会时不时地往上一卷一翘的,叫习惯了用平舌说话的威尔星人麦迪略不适应,话音就变得有点乌鲁乌鲁的,好像大舌头似地。   贾敏一脸担忧地说:“煜儿,你舌头怎么了?”   麦迪努力克制着不适应,尽量说得标准,:“没什么!刚才惊马的时候舌头撞上了牙齿而已,有点痛。”   贾敏点点头,说:“算了,咱们回府去吧,今儿惊魂一场,好在有惊无险,回去时咱们也别分什么男女之别了,就坐一辆车吧,横竖你和你妹妹还是小孩子,又是嫡嫡亲亲的兄妹,也不需那般避讳。”   麦迪又搞懂了一点当地的礼仪规矩:哦,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奇怪的规定,雄性和雌性不能随意接触,除非是血肉至亲。 ☆、第 3 章 新生   管家周海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赶紧地过来服侍着,因为林煜的马车报废,贾敏所坐的马车也有一定程度的受损,其他还有几辆随行的马车是丫鬟婆子们坐的,简陋不堪,周海只好请贾敏和大爷、大姑娘们在一旁的小树林里稍做休憩,自己指挥着一大群下仆去修理整顿贾敏的马车。   贾敏坐在一棵枝叶繁盛的桃树下,她和黛玉的发髻都在刚才的事件中摇散乱了,金簪滑落,凌乱不堪,此时便有贴身丫鬟过来,深弯着腰杆,给贾敏和黛玉梳头理妆。   贾敏招手唤林煜:“煜儿,你的头发也乱了。过来,让娘给你抿上去。”   麦迪是喜欢被柔弱的雌性依靠,可是这两个雌性未免也太叫人捉摸不定了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叫麦迪实在是无法适应,要知道麦迪进入到林煜的身体并接收他的记忆和神经功能啊什么的不是慢慢适应的过程,而是借助光脑的神经接驳器一次性完成的,所以,麦迪使用起来并不是那么地得心应手。还有,这个面部表情和语言要怎么结合,要怎么样恰如其分地表达,麦迪实在是没把握像原宿主那般自如的使用。   于是,在贾敏眼里的林煜变得略怪异,略面瘫,略沉默。   不过,在慈爱的母亲的眼睛,孩子是被刚才的惊马事件吓着了。   贾敏发挥出全部的母性慈爱,硬是逮住林煜不放,“心肝儿肉”地喊着,把林煜抱着搂着哄着,不顾林煜的挣扎与推拒。   好在这边管家周海一会儿便赶过来给贾敏打千儿行礼,垂眉低目地说:“太太,您的马车已经整理好了。小的叫他们把刚才陷进石头缝里变形了的车轮重新换了一副新的,又换了一匹温顺听话的马。车的全身都检查了好几遍,应该不会再出一点纰漏了,现在就请太太、大爷和大姑娘上车吧。”   贾敏携着一双儿女重新回了车上,女儿黛玉体弱,上车就依偎在贾敏的腿边,娇娇柔柔地说:“娘,我头昏得很。”   贾敏忙将女儿揽入怀里,哄着她小憩一会儿好养养神。   林煜这才摆脱了雌性善意的骚扰,一个人坐在窗边,从偶尔扬起的一点帘子处窥伺外面街道的景象。   和威尔星的高度文明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原始生态,望眼过去,看不到一点机械化的痕迹,倒是不时地看见有这个星球的生物体即人类弓着身体站在田地间或插秧或播种或除草,看得麦迪都为他们累,单凭人类自己的四肢之力,一点一点地劳作,要做到什么时候去了?还有所谓的路,就是一条扬满灰土的小道,道上跑着的无智慧生物体走得多了,于是变成了路,和威尔星那种空中悬浮的四通八达的公路完全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好吧,麦迪现在知道了这生物体的名称叫马,速度可快可慢,根据驾马人手上的缰绳的拉拽或者马鞭的鞭打来调解快慢程度,还有一种同样可用于运输的生物体叫牛,速度相比而言算是慢的,即便鞭打也快不了多少,不过牛车的等级要低一些,一般是这里的平民的代步工具。   回了林府,府内的男主人、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尚在官衙的时候就得到下仆先一步送去的夫人并大爷所乘坐马车途中出事的消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好在最后听到母子女三人皆是遇难成祥,毫无损伤,只是略受惊吓而已,林老爷这才放下一颗心,诸事都无心去做了,只在堂前转来转去地等候,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容易才等到夫人并儿女三人所乘车辆已经进了府内的通报,喜得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堂方向赶去。   一家四口再见面,像是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回来,贾敏见着林海几乎要哭出声来,哀哀地说:“老爷!今日好险!差点就不能回来见着老爷了!”   见娘亲哭了,三岁的黛玉也跟着揉着眼睛哭,扁着嘴儿说:“爹爹,爹爹,抱抱。”林海就像个心理疏导老师一般周旋在两个雌性身边,还时不时地抬眸关切地看一眼林煜,心想儿子虽然年纪大些,到底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今儿也吓坏了吧。待要去好生安抚一下儿子呢,怎奈得黛玉哭得又打起嗝来,小脸噎得发白,模样甚是可怜,林如海夫妻两个分身乏术,只好一个劲儿地围着女儿打转,暂时忽略了儿子。不过这样子麦迪倒是还自在些。   麦迪(林煜)觉得,根据场景和自己目前尚处于幼年体的身体状况来判断,在此时此刻,自己似乎也应该表现出害怕脆弱的表情,同时眼睛里适当地流一些生理性盐水比较符合身体原宿主的性格特征和当前的场景。   但是,别忘了,麦迪是个战士!战士是什么?就是头可断,血可流,却不能轻易软弱的家伙。   麦迪继续保持面瘫和沉默。   林如海终于哄住了小丫头黛玉,迈步走到麦迪的身边,赞许地拍了一下麦迪的肩膀,微笑着说:“不错,遇事不慌,煜儿比以前有胆量些了!”   麦迪其实很想翻个白眼,忍住了。   好了,一家子叙完了今日的惊险事件,林如海认为,为了压惊也应该大吃一顿,故令下人去摆饭,尽管捡一家人都爱吃的菜做去。   又说了一会儿没啥实际意义的话,终于有个人过来,弓着腰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说:“老爷,太太,晚饭已经摆好了,请老爷、太太、小大爷、姑娘移步大花厅那边。”   林如海阔步向前,贾敏携着黛玉的手,回头笑盈盈地招呼着林煜:“煜儿,快些跟上,娘牵你。”   一家人分四方坐定在一张红木八仙桌前。   桌子上摆着雪白的容器,揭开盖子,热气和香味袅袅散开。   麦迪猛地吸了一口气,好香!   胃里的馋虫似乎被勾出来了,叫麦迪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麦迪到这个星球上来之后遇上的第一件好事。   诸位,你们没有看错,麦迪是个吃货!平生以追逐美食为第一大乐趣。可是,在从威尔星穿越到这个不知名的星球的漫长宇宙旅行中,麦迪没有吃到过一顿可以称得上是饭的东西,就是不停地吃牙膏状的固体压缩食物,谈不上满足口舌之欲,仅仅为了补充必须的能量。   现在,看看这桌子上摆着的菜肴!   尽管麦迪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但是,麦迪知道,就从黄的、红的、白的、绿的……搭配得五彩斑斓的颜色中也能判断出这些食物做得异常精美,肯定好吃极了。   林如海似乎也察觉到麦迪的急切,他那手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居然用两根细长的棍状物体夹起了一个软乎乎的、看似脂肪含量很高的菜肴,放入麦迪面前的小型容器中,慈爱地微笑着说:“吃吧,煜儿。”   贾敏也笑吟吟地给麦迪夹了一个什么生物体的肉类到他面前的容器内。   麦迪一下子就觉得馋虫都给吓退了。   尼玛谁来告诉麦迪到底要怎么样运动手指,配合手指,才能操作得这两根棍状物体可以自如地夹起食物啊?   麦迪真的很想用手抓着吃啊,宽面条泪。   还好,关键时刻,我有光脑。   麦迪偷偷地启动了光脑。   光脑采用脑波对接的方式给麦迪教授动作要领:   “这两根细长的棍子叫筷子,专门用来夹取食物的。现在,你把将筷子的上端放在右手的虎口处,筷子的下端则置于无名指内侧……好,这样的话,上面的筷子就可以开始活动了……你试一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靠在食指内侧,拇指轻轻压上去……很好!你做到了!好,现在去夹一块大块儿一点的食物,比如说那一大片牛肉……很好,你做得很棒!恭喜你,麦迪少尉,你又学会了一项新技能,而且,是在这个星球生活的必备技能!”   食物一入口,麦迪顿时眼睛微微睁大。   太好吃了!   麦迪吃的是一个翠绿色的虾仁烧麦,面皮儿用菠菜汁液染成青翠欲滴的绿色,薄如蝉翼,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包裹着的粉色的虾仁,黄色的蛋皮和青葱的韭菜。轻轻地用牙齿撕咬,又嫩又薄的皮儿一咬就破,里面包裹着的馅儿带着浓郁咸香的汤汁儿滚入口腔,真是美味之极,余香满口,叫麦迪忍不住又夹了一个。   贾敏见儿子吃得香甜,脸上漾起了柔柔的笑意,忙在自己面前的醋溜鳜鱼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鱼肚子上的嫩肉,放在麦迪的碗里,笑吟吟地说:“那个烧麦呢,吃多了口干,别多吃了。这个鱼肉细嫩,多吃些无妨。”   妹妹黛玉见哥哥大口吃饭,很香甜的样子,也受了感染,将面前的玉瓷小碗里的饭菜吃完了居然要求加饭,贾敏却不许,说:“玉儿你胃肠弱,一时吃多了怕克化不了。你瞅着哪一样好吃,娘给你留着,等两三个时辰后再叫丫鬟们热给你吃。”   麦迪在心里琢磨:这个妹妹的体质好差,多吃点饭都不行。   后面还有一些就餐礼仪,不过学会用筷子的麦迪信心大增之下都非常顺畅地学会了。   饭后,一家人还说了一会儿闲话,贾敏见女儿怯怯娇娇地靠在椅子上,似乎坐都坐不住了的娇样儿,便将女儿抱过来,搁在腿上细细地抚慰了一会儿。   林海说:“今儿煜哥儿和黛丫头都受了惊吓,也累了,就叫嬷嬷们早些领着他们回屋歇息去吧。”   嬷嬷们都屈膝行礼,说:“是,老爷。”   于是,林煜即麦迪和妹妹黛玉向父母行礼道别后分别被一大群嬷嬷丫鬟们簇拥着送回去。   麦迪前后左右都有人,提灯的提灯,打伞的打伞,被一大群雌性包围着回去他自己的住所。   雌性们身上浓腻的脂粉香气直钻麦迪的鼻子,叫一贯标榜自己有猎犬般的嗅觉可以敏锐察觉到百米开外的敌人的接近的麦迪连连打着喷嚏。   穿过花木扶疏的院子走廊,麦迪随着雌性们到了一间珠光宝气得几乎要闪瞎人眼的房间里。   有一位早就坐在房内,正用一根银针上下翻飞地绣着什么手工艺品的年轻雌性站了起来,迎往麦迪,娇滴滴地说了一声:“大爷回来了!”见其他雌性都散开了,她伸手就开始脱麦迪的衣服。   “咦……”麦迪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麦迪在威尔星渡过的有限岁月都贡献给了无限的训练和战斗,所以,人家麦迪……还是处男……还没有交尾过好不好!   喂,雌性,不要这么奔放好不好?   害羞的麦迪推开了雌性的手。   雌性铁了心一般就是要性骚扰麦迪,坚持要脱他的衣服,还说:“大爷,你躲什么呀?这么多人看着呢,看叫人笑话。”   呃呃呃……性骚扰还这么理直气壮?   麦迪一着急,竟然把雌性推得跌坐在地上。   麦迪也愣了,这个雌性这么喜欢性骚扰别人又没一点实力,一推就倒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用力的好不好?   雌性难以置信地看着麦迪,竟然哭了起来:“大爷,你是嫌弃奴婢服侍得不好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麦迪说:“不是,我没有嫌弃你,不过,我自己的衣服自己会穿脱。”   雌性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可是,夫人一直会责骂奴婢不用心服侍的,哪有让主子自己亲自换衣服的?要是叫夫人知道了,夫人只会骂奴婢不会服侍大爷,或是不讨大爷的喜欢,就会……把奴婢调去做跳水劈柴的粗笨活儿了!求大爷开恩,千万别不许奴婢服侍您啊……”   此时,光脑自动启动,对正不知所措的麦迪说:“麦迪,这里有句话叫‘入乡随俗’,就是说你既然到了这个星球这个王朝,就要及时改变观念,顺应这里的风俗和习惯。这一位雌性,不对,应该说女子,她的身份是你家的丫鬟,也就是丧失了人身自由的奴隶,服侍你吃饭睡觉是她的工作职责。你不要她服侍,等于是否定她的工作意义,最坏的结果呢,她不仅要丧失这一个活儿轻松又体面的工作,还要因此蒙受工作能力差、不能胜任工作的评价,以至于连今后的婚姻都会受到影响。所以,你要同情她和帮助她的话,就只能接受她的服侍。就好像你以后在街上看到一个辛苦拉车的老年人,你不能因为同情他年纪一大把还在卖苦力而不坐他的车,那他挣不到钱就要饿死了,就更不幸了。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你该坐车就坐车,给他车钱就是。对这个丫鬟也是一样。你稍微克服一下羞耻心,将手臂平举,好让她顺利地脱下你的衣服,放心,她不会脱光你的,她只是要给你换一身更舒服的家常衣服而已。”   麦迪依照着光脑的指点行事,于是丫鬟从地上爬起来,破涕为笑,殷勤地为麦迪换了一身面料十分光滑柔软、长及脚面的袍子和一双软底花面的鞋子,比原本脚上的大厚底长靴子舒服多了。   丫鬟刚才受了一场惊吓,这会儿不敢和麦迪多说话,生怕惹得哥儿不高兴了又惹出什么祸事来,便将麦迪安置在卧房里的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圆形三角桌跟前,又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牛乳来,说:“大爷,牛乳子喝了好安眠,大爷不嫌腥味儿就喝点呗。”   麦迪喝牛乳,丫鬟则和屋里的另一个丫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麦迪听他们说话,并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故,这才明白身体的宿主,也就是原来的林煜,原本是陪着母亲和妹妹去庙里进香祈福的。途径一个峡谷时,下仆们惊见头顶黑云压顶一般的不明物体,惊慌失措,以至于引发惊马事件,林煜中途消失了大约半个时辰,而当时因为夫人所乘坐的马车也出了险情,林家下仆分身乏术,便没人去寻找林煜的下落,所以,麦迪俯身到林煜身上再出现的时候,无人怀疑过什么,也没有人去寻找什么。   麦迪松了一口气,飞行舱虽然基本报废了,麦迪还是心存侥幸,不舍得将其彻底销毁,故而藏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并在洞口做了标志,还想着万一什么时候用的着呢。既然林家人没起疑心,应该不会去山脚处寻找林煜那一辆摔得稀烂的马车而顺藤摸瓜把他和他的飞行舱找出来吧。   不过,想到原宿主林煜的不幸遭遇,麦迪心里有些不忍。要知道,若不是麦迪的飞行舱刚好经过,林家下人就不会受到惊吓,也就不会发生惊马事件,林煜应该就还好好地活着吧。说起来,尽管麦迪没有杀林煜,而林煜确实是因为这一系列的意外事件而丧生的,那么,作为引发事故的一方,同时又占了原宿主林煜的身体的麦迪难道不该为此事负责吗?   但是,林煜已死,人死不可复生,麦迪能做的比较实际的补偿,就只能是代替林煜善待和帮助他的父母家人了。   麦迪在心里默默起誓,好吧,就这样决定了。安息吧,死去的人。   ☆、第 4 章 妹妹(小修)   随后倒是也没什么事,麦迪尽管百般不适应,还是接受了丫鬟们的服侍,漱口,净面,脱衣服脱鞋,上床睡觉,丫鬟们交代着说:“大爷,我们就在您外面的屋子,您半夜里想喝水或是想小解都叫我们好了。”说完,她们放下帘栊,吹熄烛火,仅仅留了屋角的一个戳灯,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麦迪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微微有点亮光的帐子顶上,上面似乎绣着一些植物的图形,勾画的形态在朦胧中似乎很有意态之美,看着看着,渐渐地困意袭来,麦迪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麦迪就被丫鬟们唤醒了,小声地催促说:“大爷,快起来!赶在老爷去官衙之前先去给老爷太太定省。”   麦迪到底是战士本性,直接从睡眼惺忪变成圆睁双眼,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训练时光,一有风吹草动,就进入战斗戒备状态。   很快麦迪就发现根本不需要这样,房内站了五六个丫鬟,正屏息静气地候在房内,在那个昨晚上哭了一场的贴身大丫鬟翠倩的指挥下服侍麦迪晨起盥洗而已。   好吧,听光脑的向导,入乡随俗。好吧,不许她们服侍就等于是砸她们的饭碗,断她们的生路,身为一个有风度的雄性,麦迪怎么能那么做呢?   于是,麦迪放弃掉那些雄性应该优先照顾雌性的绅士风度的想法,安心地接受她们的服务。   一个梳着双鬟髻的小丫鬟正对着麦迪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个光亮可鉴的铜盆,举高过头顶,四周还散着站了几个丫鬟,有的捧着镜子、梳子,有的捧着衣服和发冠,俱是恭恭敬敬,半曲着腰身。只有昨日才在麦迪跟前哭了一场的大丫鬟翠倩拧了帕子来给麦迪细细地擦洗,擦了脸又擦手,然后自己用另外的帕子揩干了手,取过伺奉着的小丫鬟递过来的象牙大梳,动作极轻地给麦迪梳理头发,结好了发髻之后给麦迪戴了一个青玉的发冠,又给他穿了一身湖水蓝云纹团花缂丝长锦袍,外罩一件金碧辉煌的斗篷。   翠倩这才笑嘻嘻地将镜子奉到麦迪的面前,讨好地说:“大爷,您看您穿着这一身,多气派,多好看,比那些戏台上的公子还要风流呢。”   麦迪大概明白她是在表扬自己的意思,也就勉强赏脸地往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长相。   暂时还分辨不出这个星球的人的长相的美丑优劣,不过听这一群雌性啧啧赞美不已的样子,自己应该是属于对得起观众的那一类吧?麦迪心想,略有些沾沾自喜。   旁边的一个也是惯常伺候林煜的二等丫鬟名叫红燕的,好奇地扯了扯翠倩的衣袖,笑着说:“我看大爷这斗篷可是孔雀身上的毛做得?真好看。”   翠倩一副“你乡巴佬了吧?”的神情,说:“孔雀毛哪里比得上这个?这个呀,是用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有个学名叫‘凫靥裘’,金贵得不得了呢,咱们林府原没这个东西的。这是太太的娘家、贾府往日给太太的六十四台嫁妆里的一样,太太自己都舍不得穿,现在给了大爷。”   这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但是,麦迪是谁啊,他的耳力是专门练过的,即便是在十级大风的恶劣条件下也能捕捉到不寻常的声响以便随时发现狡诈的敌人的偷袭,至于这两丫鬟的悄悄话嘛,麦迪发誓,他绝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实在是话语声像流水一样流入他的耳郭之内。   呵呵,要怪就怪,对于这个人类的身体,麦迪现在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吧。   这边的两个丫鬟见今天大爷竟然一点也没有赖床就乖乖地起来了,看看时候还早,就放心大胆地说了几句闲话。红燕听到这斗篷是野鸭子毛做的就越发不明白了,眨巴着眼睛问:“孔雀身上的毛还比不上野鸭子身上的毛金贵?不会吧?好姐姐,你是说笑哄我玩的吧?”   翠倩一戳她额头,说:“说你不懂吧,你还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好吧,今儿叫你知道个清楚明白!这不是野鸭子身上的毛,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你想想,野鸭子头上的毛才几根?那是又少又短得很,要做成这么一件长到盖住脚面的斗篷,得要多少野鸭子头上的毛?”   红燕啧啧赞叹说:“那倒是的。我就说嘛,我们大爷用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太太真是疼大爷啊,成日里说姑娘身子弱,要好生将养着,可是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给了大爷。”   翠倩脸一板,冷声说:“你这不知天高地厚、嘴上不带把门的小蹄子!幸亏是在这屋里,要是在外面叫人家听见,搬与太太听,你可就在这屋里站不住了,好好地居然在背后编排起太太和大爷、姑娘的闲话来了!”   红燕吓得脸儿煞白,连声说:“好姐姐,我原是无心之语,以后再不敢胡说了。”   翠倩这才缓了脸色,徐徐地说:“太太最容不得我们下人在背后议论这些个偏心不偏心的话。大爷和姑娘都是太太亲生的,有什么好争的,至于这一件斗篷,再怎么贵重也不过是个衣服,因为姑娘天天在屋里坐着呢,风雨淋不到她头上和身上去。而大爷则不同,隔三差五地就要跟着老爷出门会朋见友,当然要一件可以遮风挡雨的好斗篷。太太说了的,这‘凫靥裘’做成的斗篷不沾水不挂雪珠儿,大爷穿着它出门,路上遇着下大雨大雪都不怕的。”   红燕谢了翠倩,说:“今儿幸得姐姐教导,才叫我既识了这‘凫靥裘’,又识了谨言慎行伺奉主子的道理。”   翠倩笑着说:“既然知道了,等会儿你跟着大爷往太太屋里去请安的时候,就千万留心,太太屋里爱烧那炭火盆子,你小心看着点,别沾上火星子撩了大爷这好衣服,烧坏了不好织补的。”   原来,翠倩因为是大爷院子里的一等执事大丫鬟,平时是要在院子里坐着约束那些小丫鬟并仆妇婆子们的,故而不随林煜出门,伺奉着林煜在府内四处走动的就是红燕并另一个叫秋香的丫鬟。   林煜在红燕秋香并一大群嬷嬷婆子们的陪同下到了林如海贾敏二人住的院子,却见里面明火执杖。这天才亮呢,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却都一个个穿戴好了,多数人都忙个不停。   秋香在林煜的背后嘀咕着,这是怎么了,人仰马翻的,太太屋里可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进屋之后,林煜才知道缘由:原来是妹妹黛玉昨晚上忽然呕吐不止,深夜急唤大夫来医治。林如海贾敏忧虑之下便将女儿挪到自己的小院里来亲自照看,黛玉的病情就在林煜进门前不久的时分才略略好转,这会儿倒是睡着了,太太一直没闭眼地守护在一旁呢。主子一宿没睡觉,奴才自然也不敢随意地散去自己歇息,故而也是一窝蜂一般拥在这里,人一多,又个个都是睡眼惺忪的,自然是越加乱了套了。   林煜先进去给父亲请了安,林如海的脸色也不太好,青白青白的,想是昨晚上亦被女儿的病情折腾了一番。见林煜进来,林如海叹息着说:“这春夏交接时分,最易感染风寒流疾,煜儿也要自己当心。看你妹妹病得,可把你娘累坏了。”   林如海因为要赶往官衙,只和林煜略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林煜又往贾敏所在的屋子去请安。进了屋,只见一张黄莉木大床上,妹妹黛玉的身上盖着一床杏黄色绫子被子,正合目而眠。她的小脸小得跟瓜子仁一般,白得几乎透明,越发显出眼脸下的一圈黑来,即便是麦迪(林煜)也能看出黛玉的身体是出了些问题。   贾敏就坐在女儿的床头,见林煜进来请安,先抹了一把泪才转过脸来,勉强微笑着说:“你又跑来做什么?不是叫丫鬟传了话叫你今儿不必来了吧?你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染上了什么时疾,一直不见醒来,愁死人了。唉,煜儿你快回你自己屋里去,可别过到你身上去了。”   话未说完,贾敏苍白憔悴的脸上就滚瓜般落下泪来,低低地哽咽了一声:“我的女儿啊……”又拉住麦迪的手,眼内殷切地说:“你妹妹是这样了,你可要好好地啊,你要再有个什么,可叫娘怎么活啊?”说话间,贾敏已是泪如雨下,慈母之心拳拳。   麦迪怔怔地望着她。   麦迪脑内的光脑自动启动:“麦迪,恭喜你,第一次凭借宿主的身体领悟到人类的情感。”   麦迪攥着拳头想了想,闷闷地说:“这里真是个和纳加星完全不同的地方,对这里的人们的生活、习惯、乃至常识我是一无所知,真希望回纳加星。”   光脑沉默了一会儿,以沉稳的声音说:“麦迪,纳加星已经毁灭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现在能做的,就是适应这里的生活。其实,我们已经很好了,不是吗?这是一个中上家庭,父母俱在,家庭关系简单而且好相处,你肯定会适应并喜欢上这里的生活。我也将调动我的所能,为你搜索一些关于这里的信息,帮助你尽快适应和融入这个家,还有这里的生活。”    ☆、第 5 章 看书(新增)     (新增)   第二天,运用各种手段调查清楚后的光脑告诉了麦迪一个惊人的消息:   原来他们来到的这个世界竟然是一个书中的世界!   所在的星球是太阳系中的一颗名为“地球”的行星,因为其表面覆盖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海洋,又名“蓝色星球”,所在国家应该是中国,反正后世叫中国,以华夏民族为主巴拉巴拉的,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本书是一本很有名很有名的书,号称四大名著,名叫《红楼梦》,然后,这本书,很坑爹地没完结!   据后世的考证,其实这本书是写完了的,总长为一百一十回。但是古代没有出版这一说,而且,作者写文呢,不知道是怕被人诋毁影射时政引来牢狱之灾还是本身就带着点自娱自乐的性质,此书没有大量地拓印,就是几个手抄本传来传去,其中又以作者家的那本为最有解释权的正本,因为文实在太长,古代又都是用毛笔写字的,想当盗版手打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往往抄了几十回就累得不行偃旗息鼓了。而作者家的那一本正本呢,因为文太好看了,老是被亲朋好友们借去看,最后的三十回被某个缺德的家伙借了不还以至于轶失,还有一说是因为作者家里失火或是耗子精作祟,后三十回的那一本不知道是被烧了还是被耗子啃了,反正后来作者家的小儿子得了重病又夭折了,作者中老年丧子,再也无心去续写,就这样铸成千古遗憾,连几百年后的著名女作者张爱玲都发出嗟叹: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   麦迪华丽丽地惊呆了,一定是我穿越的方式不对!不光是时间退回到了几百年前,还坑爹地居然是书中的世界,之前想的要如何传播纳加星的先进文明的设想不就是笑话了吗?不行,我得退出这宿主的身体!   光脑连忙稳住他,说:“麦迪你不要担心。这本书没完有没完的好处,意味着未来不是确定的,我们可以无限发挥,而且因为不是历史上的真实朝代,虚无是虚无了一点,不过,我们无论做了什么大的改变,甚至是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件,都不会改变真实的历史的轨迹,也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麦迪觉得这简直是个黑色幽默,不过,不得不承认光脑说的很有诱惑力。   这是一个虚妄的世界,同时又有部分真实在里面,有很大的施展空间,却又如光脑所言,不需要担负什么历史责任。   光脑又说:“这本书我可以调出来给你看,你就能更快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麦迪同意了。   这书确实写得太好了,麦迪读上了就不能罢手,只恨不能一口气读完。   哦,对了,麦迪看书呢,因为是在光脑上看,所以,不用在书房正襟危坐,也不用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端茶倒水,他只需要往床上一倒,眼睛闭上,开启光脑,一行行的字就自动浮现在他的脑内,有什么看得不明白或是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询问光脑,光脑则会运动万能搜索引擎为其搜索出最正确、最详尽的解答。   这会儿呢,麦迪正读到第十八回元春省亲,那些对联诗句的妙处麦迪搞不懂,只是注意到一个细节,书中的黛玉此时已是父母双亡,正式归她外祖母家——贾府接手了,成日里哀哀怨怨,在贾府也不太吃得开的样子,还有个亲戚家的女孩儿叫薛宝钗的也是来贾府暂居的,怎么她就很如鱼得水,贾府的阖家上下都赞她夸她呢?   光脑的解释是:“薛家有钱,这薛家独女薛宝钗是个心机深沉的,最会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又仗着她姨母王夫人的势力,所以在贾府混得风生水起。”   麦迪还是不解,问:“那我妹妹应该也很有钱啊,我来这里几天就觉出来了,我家里不一般,爹爹只是为人低调不爱奢华,实际上家里应该是很富足的。”   光脑说:“那当然,你爹爹是扬州巡盐御史的嘛。后世里这个盐是个寻常物事,可是在古时候可不得了,两淮盐商,富甲一方,他们可都是归你爹爹管着的。还有那私盐贩子,那时候是严厉打击的,也归你爹爹管。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可能相当于后世的毒枭,一旦逮住了,财产充公,你想想看这中间的油水是多少?所以,你爹爹肯定是很有钱的。”   麦迪说:“对啊,再说,林府是几代的大家,祖上肯定还有留下来的祖产,应该也是一笔庞大的资产吧?怎么书上写的黛玉去贾府像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   光脑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便催着麦迪往后面读,也许越往后看就越明白。   麦迪读到林黛玉和史湘云吵架,自称是“贫民的丫头”,还有生病卧床的时候薛宝钗探病时送了几两燕窝给她,她就感动得说了许多知心话与宝钗听,并自怜自哀地叹息说在贾府寄人篱下,一草一纸,都是花费的贾府的,当时宝钗笑言“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   麦迪不禁悚然而惊:“这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对头了!怎么连黛玉的嫁妆都要仰仗贾府和那贾老太太的私房钱?我就奇了怪了,林府的万贯家私哪里去了?”   光脑说:“古代的话,没有子嗣的话可能会被族里拿去一半遗产,按照真实的朝代大明律和大清律,独养的亲女在父母去世后只能分得一半遗产。”   麦迪说:“那也不对啊。林府家大业大,就是一半的遗产也不少了。再说,贾敏嫁过来还有嫁妆,按照这里的风俗,她当年必定是风光大嫁的,而嫁过来林府人口少,开销小,日子很过得,总不会叫她把嫁妆往里贴补,那么,她死了之后那一大笔嫁妆应该是全部留给黛玉,按着律法即便是族里也无权收走的。一半的家产还有亲母留下的一大笔嫁妆加起来,往少了说,也该有几十万两银子吧?这些钱都去哪里了?”   麦迪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大丫鬟翠倩走进卧房,莲步轻移到他床边,见他眼睫紧闭,还是轻声呼唤着:“大爷,大爷!”   麦迪扫兴地关了光脑,瞬时又回到了现实。   麦迪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自那一日之后,翠倩就有些怕这位主子,实在是看着主子在床上躺的时辰太大了,怕他有什么不舒服,又怕他不吃东西饿着了,万一太太怪罪下来就不得了了,这才不得不陪着小心过来问候着。   翠倩柔声细语地说:“大爷,您是不是身体有些来头?只管在床上躺着?要是有什么,千万别自己撑着,得告知太太才行。太太这几日子忙着姑娘那边,不过还是一日遣了几回人过来咱们这里问候着,就怕大爷也染了什么病气呢。”   麦迪怕叫母亲担心,连忙说:“没有,我好着呢!”   翠倩心里腹诽,“好着呢,爷您还不起床?这是姑娘病着,太太老爷心烦不想管别的,不然,叫老爷知道您不早起念那什么书什么经的,还不得把您弄去书房一顿训?”   麦迪也大概猜了一点她的想法,解释说:“其实还是有点不舒服,懒懒地没精神,就是想睡觉。”其实是想用光脑继续看书。   翠倩赔笑着说:“再怎么身体倦怠,大爷也要挣扎着起来,好歹吃点东西,人是铁,饭是钢,若不然,好人儿都要煎熬出病来,到时候太太也要怪责我们不会服侍大爷不是吗?”   麦迪便依着她说的起来,唤了小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盥洗,穿戴整齐后去了堂屋里,早就摆下了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几个有点体面的丫鬟伺候着布菜添饭,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加上什么净手漱口等程序,麦迪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搞定一顿午饭。   对大少爷来说,斯条慢理地享受几个美人儿一般的丫鬟们轻轻巧巧的服侍是很舒服惬意的事情,但是,对于在纳加星习惯了效率化军事化生活的麦迪则是一种折磨,尤其是他还急着想回去看那本事关自己前途命运的《红楼梦》的后续的时候。   麦迪索性装病,就说忽然腹泻,晚饭和夜宵统统不要吃了,现在就要到床上躺着去养精神。   其实麦迪的真实想法,是想要不受打扰地把那本书看完。   可是,翠倩身为执事的大丫鬟,责任重大,她见大爷吃一顿午饭居然吃得犯了痢疾,吓得马上就要去禀报太太,并要唤了大夫来医治,还要责问厨房的人如何做得饭菜,扣他们的米粮如何如何。   麦迪实在烦她得不行,便拿出主子爷们的款来,说:“你芝麻点大的事情就要去回太太,太太现在为妹妹的病焦心着,我不过是有一点腹泻,静静地调养一阵子就好了,你就偏要去闹得天翻地覆,合家不宁!”   这话说得重,翠倩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下,哭着说:“奴婢不敢。奴婢也是怕大爷您……”   麦迪打断了她的话,说:“行了,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和大家好,我也知道你也比我大几岁,知道规避责任好不叫太太怪你。不过,院里的事情、丫鬟的事情你管着便罢了,爷们的事情,也是你可以多嘴多舌的吗?”   说完这一通话,麦迪觉得自己已经被刚才那本书深深地毒害了有没有?麦迪可是绅士啊绅士,对雌性一贯是友好而尊重的,看了那本书之后居然被潜移默化,一下子就摆出大少爷霸气侧漏的气势来了!   翠倩这下子彻底没话了,老老实实地退出去,叫麦迪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不受任何打扰地看完了那一整本《红楼梦》。 ☆、第 6 章 治病(大修)   脑子里存了疑问想搞清楚林府的财产究竟去了哪里的麦迪看完了《红楼梦》的前八十回后,连高鹗的后四十回也捏住鼻子看完了,除了为后文中可怜的“焚稿断痴情”的黛玉而悲伤愤懑之外,并没有在书中的字里行间找到那一大笔财产的下落。   于是,麦迪又在光脑的启发下倒回去看,终于在文中找到了一点端倪。   元春省亲那一章里面,贾琏刚刚带着奔丧的黛玉返回京城,志得意满,趾高气扬,连王熙凤都赶着奉承他,然后,当仁不让地担当起了修建省亲别墅的总指挥,贾蓉贾蔷等人都要在他手下捞工程的油水。省亲仅仅一天,可谓穷奢极侈,光是采办为元春唱戏的小戏子这一项支出就是几万两银子,那么整项工程下来,恐怕要几百万两,这么大一笔开销却从何而来?   要说是皇帝宠着贾元春,给贾府贴补的吧,那是几乎没可能的,贾元春这妃子也不知道怎么混上去的,快三十了才封了个妃位,还不伦不类的,叫什么贤德妃。要么贤妃,要么德妃,贤德妃,总感觉怪怪的,而且一直无子,没法固宠,到了后期,还要靠着贾府给钱笼络那些內监才能在宫里混得下去,比如在第七十二回里面,成日张口问贾琏要钱的太监不少,才打发了夏爷爷,又来了周太监,惹得贾琏抱怨说:“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所以,那几百万银子的省亲花销,靠皇帝赏赐是不可能的。   那么靠贾府掏老本呢?书中第三回中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就提到,“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长房的贾赦袭了爵位,却是个虚衔,“成日里和小老婆喝酒,官儿也不好生去做(贾母语)”,二房的贾政有点出息,可惜到五十多了还是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估计一年也就几千两银子的俸禄顶天了。而他们的庄子天地上的收入呢,庄头乌进孝见贾珍的时候说得明白:两个庄子一年也就几千两银子的进项。所以,冷眼旁观的冷子兴又说贾府“外面的架子虽然未倒,内囊也尽上来了”,说的就是贾府号称公侯府第,排场大,架子大,却根本积攒不下多少财产。所以,贾府除非把庄子天地和荣宁两府都卖了才有可能支付得了那么一大笔省亲费用,但是,事实上是,贾府完全不动声色地就搞定了省亲那一桩轰轰烈烈的大事情,而且,穷奢极侈。   关键还是出在贾琏这个人身上,贾琏发的感叹“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中的关键字眼“再”,就说明贾府确实发过一次“三二百万的财”,而这一笔财既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会是皇帝发神经赏的,那就只能是才送黛玉奔赴父丧的贾琏在扬州弄来的。   至于是用怎么样的手段弄到的,书中看不到具体过程,不过麦迪可以想象贾琏会怎么舌绽莲花,利用林如海对父母双亡的黛玉的未来和婚事的担忧,以保护当时不足十岁的黛玉的利益为理由,又以黛玉和贾宝玉的婚事为诱饵,以贾母做担保来说服林如海打消在本族立嗣的想法,将那一大笔遗产连通其母贾敏当年的嫁妆一起交付贾府,说穿了,就是给黛玉的嫁妆,前提是必须保证宝玉娶黛玉为妻,因为有贾母的保证,林如海也能从书信和往来消息中得知女儿与宝玉青梅竹马,情感甚笃的事情,当然乐意将黛玉嫁与宝玉,家产给贾府保管自然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由于林如海本身有的书生意气或是清高的性格,又有岳母贾母的硬做担保,林如海便一厢情愿地认定贾府不会出尔反尔,也没必要订什么书面契约,毕竟林府书香门第,那么做的话似乎有些落人耻笑了。   而结果呢,林如海的一腔信任都喂了狗,贾府在把那两三百万的财产挥霍干净了之后,马上翻脸不认人,毁了和林家默许的良心婚约,让贾宝玉娶了家里还有点余钱的薛宝钗,使得黛玉伤心羞愤而死,林家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的悲惨境地!   而当年信誓旦旦会照顾黛玉,会将两个玉儿凑做一堆的贾母呢,连看黛玉的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啊?就因为她辜负了当日对林家、对林如海、对黛玉的承诺,背上了良心债!   所以,看到结尾处贾府被抄家,最后“树倒猢孙散”,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麦迪却根本没法同情贾府那一群人,他只是为黛玉和林家的命运而义愤填膺地发出一声怒吼。   光脑安慰麦迪说:“咦,我觉得你现在几乎把自己当作林煜本人,与林家同呼吸共命运了呢。说起来,这本书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你看,按着书上的时间轴,林煜应该是在三岁那年就死了的,可是,你现在代替林煜活着,而现在呢,该是贾敏病亡,林黛玉赴京寄居贾府的时候,可是呢,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麦迪点点头,说:“既然我现在代替林煜活着,我必然不会允许一切还按着原定的轨迹发生,让悲剧重演。”   说着,麦迪霍然起身,说:“我去看看黛玉去,看她现在病好些了没有。”   也许是因为书中的黛玉那悲惨的境遇深深地打动了麦迪,他对这个本来毫无感觉的妹妹有了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温柔怜爱之心。   探视了黛玉之后,麦迪启动了光脑,脑电波对接后开始了脑内对话:   “我说,你能不能给那个小的雌性,就是我的那个妹妹修复一下身体,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光脑的声音明显有些不稳定,失去了一贯的波澜不惊:“为什么?你只要和善地对待她们就可以了,不需要做什么改变她们原本命运轨迹的事情。你不过是借用了原宿主的身体而已,没有把他的家庭关系都继承了过来。”   麦迪不太满意地说:“你的意思是只需要享受原宿主的一切权利,却不承担他的义务啰?果然是冷酷无情的机器啊。”   光脑说:“可是,我的任务是为你服务,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类生命体。我帮助了她,我的能量就要受到损耗,其实,间接地等于损害了你的利益。”   麦迪想了想,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一次我一定要救助她。你想想,虽然原宿主不是我杀死的,却是间接地因我而死。若是我就这样任由他的妹妹病死的话,这一家人实际上就等于是儿女双亡了,也太实在是悲惨了吧。我觉得他们一家人呢,倒都是好人。再说,我们来到这个星球,虽然不是特意来造福他们的,最起码不能是灾难吧。所以,我下决心了,一定要救助我的妹妹,就是那个叫黛玉的小雌性,而且一次就修复到位,别叫她以后再病病歪歪地,别再叫她的父母担心了!即便是我的利益受点损害也没关系。拜托了!”   光脑没有办法,只能接受任务,说:“好吧,虽然我们是伙伴一般的合作关系,但是,一般来说,决断权在你手里,你等于是我的指挥官。你既然决定了,我就只能服从。不过,我还是要先和你说一声,我的能量本来是只够一个月正常使用的,你要我修复那个雌性的身体,可能会消耗掉我大量的能量,所以,修复成功之后,我将会降低等级,由现在的智慧型知性女性模式降低为脑残萝莉模式。你还要坚持那么做吗?”   麦迪蹙眉说:“脑残萝莉模式?那是个什么模式?”   光脑回答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只要你确定要那么干。”   麦迪只踌躇了一秒,就决定了,说:“好吧,脑残萝莉就脑残萝莉吧,总比没有好。我会马上着手给你寻找替代的能源,设法给你升级回来的。”   光脑说:“好吧,那么,我一定会回来的!!!”   —————————————分割线———————————————   次日下午,麦迪去贾敏的院内探视黛玉。   贾敏一脸疲乏地说:“大夫说,要说有什么大的不好暂时也不会,看熬过这一周,想来就没事了。”说完,贾敏用手帕沾着眼睛,鼻子也明显地抽动着,看情形是在哭,又不想叫儿子看到母亲的软弱。   麦迪听懂了意思,就是只要不死不活地熬过这一周,暂时都死不了。   看着母亲这悲伤又假装坚强的样子,麦迪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叫他的鼻子都微微酸了起来,似乎又体会到了人类的什么感情。麦迪便催着母亲去休息,说是自己会替换着照顾妹妹。   贾敏几乎两个夜晚没有合眼,就是白天打了个盹,这时候确实是力尽神危,便依从了林煜的话,扶着丫鬟们去一旁的主屋歇息。她临走前密密地嘱咐林煜说:“你在这屋里看着点就是了,若是你妹妹醒了,要什么吃喝或是又吐了要人服侍的话,你别管,只派人去喊我来照应。”   贾敏走了之后,林煜又以黛玉喜静况且病弱的身子需要安静调理为由,将她房内的丫鬟都轰了出去,并在黛玉的房门口设置了一道结界,这才开始。   黛玉本来就睡得昏昏沉沉的,这时更是被深度催眠,毫无知觉。   黛玉勉强靠着床上的被褥坐着,紧闭双眼。   不一会儿,她的头发奇异地扬了起来,根根直立,然后蔓草般弯曲过来,和林煜同样奇怪造型的头发丝儿在半空中对接。   随后,光脑启动,开始修复的工作,不时地爆出一大串一大串的数据。   大约弄了半个多小时,麦迪和黛玉都是汗如雨下,光脑才扫描数据完毕,忽然用一个极其夸张的声音说:“主人!卡哇伊终于完成主人您交代的工作了,好开森~~”   麦迪惊得身体抖了抖,说:“你说什么?”   光脑格格娇笑着,说:“矮油!主人,您装什么糊涂啊?您不是就喜欢伦家这样的嘛?”   麦迪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就是脑残萝莉模式啊。   麦迪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下决心一定要快些找到替代能源,好恢复光脑原本的知性模式。   修复完毕后,麦迪让黛玉躺回了被窝,解了催眠,又把门口的结界解开,这才招呼外面的丫鬟进来伺候,说是姑娘醒了需人服侍。   丫鬟嬷嬷们都觉得很奇怪,大爷一个人呆在姑娘房内的时候,她们确实不放心,虽然说大爷今年不过虚岁八岁,姑娘才虚岁四岁,又是嫡嫡亲亲的兄妹,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到底是男女之别,所以,丫鬟嬷嬷们几次想借着端茶送水的空儿进去哨探哨探,谁知居然像遇上鬼打墙一般根本就进不去!   再看看大爷这形容,一头一脸的汗,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怎么他照看姑娘会照看成这样的!实在是太叫人费解了!   丫鬟们来不及多琢磨,床上的姑娘即黛玉发出“嘤”的一声,随即是喃喃自语:“好饿……”   姑娘醒了!姑娘竟然知道肚子饿了!   丫鬟们惊喜之下,再顾不得先头肚子里的那点子小疑问,马上就忙乱了起来,又打发人去那边屋里告诉太太去,叫太太放心。   没一会儿,贾敏就亲自扶着个丫鬟过来探视来了!   麦迪趁机脱身。   接下来的时间,麦迪专注于为光脑寻觅能转化为电能的能源,想了很多办法。但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电能,相应地也就不可能知道如何将水能、风能、热能之类的能源转化为电能,故而,长期有效的替代能源一直没找到,叫林煜十分苦恼,总不能叫光脑熄火,无法启动吧?脑残模式神马的比较雷人,但是,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还是对林煜适应这里的生活帮助很大的。   林煜无奈之下急中生智,一拍脑袋:有了!太阳能不就是长期有效又干净的能源吗?至于转化成电能,光脑自己可以操作的。嗯,可行!   于是乎,林府的下人仆妇都知道林家小大爷有个爱晒太阳的癖好。人家晒太阳一般是捡那起风和日丽的天气,特别是阴冷的冬天,晒着暖融融的太阳自是舒服,夏天呢,日头那么毒,自是躲在屋里纳凉比较舒服。而林煜呢,只要不是下雨天他都要叫丫鬟们端把椅子出去正对着日头晒自己,不管是严冬还是酷暑。   林煜院里服侍着的丫鬟婆子们都百思不得其解,并好意劝解说:“大爷,你实在喜欢晒太阳也别顶着头晒啊,小心把脸晒伤了,那边葡萄架下面正好,微微有点太阳,又有风,凉快又惬意。”   在这个世界里,无论男女都是以肤色白皙为美,有句俗话说得好:“一白抵百丑”,女子的话,就算五官长得不算精致,要有一张白嫩的脸也就挡得过了塌鼻子、三角眼之类的缺陷,这个时代的女子也常常用一些秘方诸如天门冬、杏仁之类的材料碾成粉末用蜂蜜调开敷制在脸上以求白嫩肌肤。而男子呢,虽然没有女子那般夸张,但是,一般读书人乃至上流社会的男子都以白面无须或是蓄薄须为美,要不,怎么叫“白面书生”呢?可见,皮肤白皙对男子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读书人。   所以,遇上专门把自己的一张小白脸往死里践踏的林家小大爷林煜,当值的丫鬟婆子们是欲哭无泪,因为太太贾敏对嫡亲儿子爱如珍宝,从来不责备他,只把贴身丫鬟和嬷嬷几个叫过去训话,大致意思就是“大爷是读书人,这晒得皮肤酱油一般的颜色,健康是健康,是不是不太符合咱家大爷这林家世代书香门第出身的风范?你们几个到底怎么伺候的?不是要你们违逆主子,但是,主子任性的时候你们要劝啊。”   开始的时候搞得鸡飞狗跳的,为这个事贾敏撵了不少丫鬟婆子出去,后来实在是没辙了,只好由着林煜去折腾,生生把个小白脸晒成了包青天。   ☆、第 7 章 贾府   宝贝女儿的病莫名地自己好了,贾敏自是喜不自胜,倒是也没去追究许多,整日里张罗着给儿子弄这样女儿弄那样地吃喝,看得林如海亦是心里感慨:当初娶她,无非是为了干净利落地斩断和那人的情思,现在各自都有妻儿,想想年少时候的风流情思,还是任其湮没的好,有这一双乖巧可人的儿女,夫复何求?   那边,贾敏的母亲,即远在京城的贾太夫人贾母近日听闻外孙女儿病甚危机,女儿忧心如焚的事情后担心不已,这一日,又恰逢陪房赖大嬷嬷过来探视,便聊起这个事情来,说到伤心处,贾母抹起了眼泪,说:“我那敏儿,膝下唯有那一双儿女,虽然黛玉是个女娃儿,若是就这么白白地没了,怕是敏儿这一辈子都心里难过。”   赖大嬷嬷不住地劝慰说:“老太太别担心。别说是表小姐,就是我们府里的哥儿姐儿,还有大老爷和二老爷,谁不是七灾八难地过来的?小人儿是这样的,想来是太尊贵了,老天爷偏要磨练磨练,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老太太千万别说丧气话。倒是老奴以为,表小姐这一次若是好了,老太太可以劝着姑太太带着表小姐表少爷来京城散淡散淡,住下些日子,好调理调理身子。扬州是个好地方,可是,要论医术的话,到底还是这天子脚下、皇城根的御医高明些。就请姑太太过来住个一年半载地,叫咱们府里惯常请的院使大人好生给表小姐表少爷看诊调理,没准儿就好了。”   贾母听得动了心,说:“一会儿就叫珠哥儿来给我写这信去!”   座下的王夫人嘴上也说着宽慰的话,却用帕子拭着嘴角,顺便掩去那一抹得意之色:小丫头片子死了才好!最好连贾敏那爱生病的大儿子也一并死了!这讨厌的大姑奶奶往日在家的时候就掐尖要强、挑三窝四地讨人嫌,嫁出去了之后老太婆还一天念叨三次,敏儿长敏儿短的,烦死个人!   贾母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要把她珍藏了许久的一株老山参和一株几百年的灵芝草给姑苏那边送去呢,一个丫鬟飞奔入内,满面喜色地跪下禀告说:“姑老爷那边给老爷回信了,说是表小姐的病已经在好转了,叫老太太千万放宽心!”   贾母一听老怀开慰,忙问究竟,那丫鬟便一五一十地说起来,“信里文绉绉地,婢子也听不明白,大概就是表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也没怎么医治自己就好了起来,现在能吃饭能下地走动了,想来是无碍了。”   贾母念着“阿弥陀佛”,贾母身边惯常给她保管钥匙的执事大丫鬟悄声来问:“老太太,那您才说的老山参和灵芝草还要不要使人给姑太太那边送过去呢?”   贾母沉吟着说:“就是好了,她一个小人儿的身体还是要好好地调理。老山参和灵芝草都给包上吧,以后有了好的,咱们再自己留着。”   王夫人听得简直是愤愤不平,这么好的药材,不拿出来给自己人用,倒是心心念念一个劲儿地挂念外人!往近了说,家里的珠哥儿成日里里面白气弱,最须得补养,就是宝玉,身子也弱,往远了说,还有宫里的才人。要知道就在前几天,贾才人叫人传出消息,说是身子不好,宫里虽然有太医诊治着,到底不过是个位卑人微的小才人,要想要好的药草还得劳烦家里人费心。那时候怎么不见这死老太婆拿出这好东西来?反而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什么才人心思太重啊,什么自己宽解着想开些之类的,现在想起来真是气死人了。到底是各人身上掉下来的皮肉各人心疼啊,老太婆知道挂念她那远嫁的女儿,我还不是一样挂念我入宫后就几乎没见过面的可怜女儿?   贾才人就是王夫人所出的嫡长女、贾元春。她十五岁时入宫,现已是双十年华,犹记得当年入宫时花容月貌,才情卓越,还憧憬着什么时候一承君恩,泽被阖家,连带着贾家一族都荣耀起来。谁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五年过去,却仅得一次侍寝,白白磋磨了青春年华在那深深宫门之内。   贾母当年本是反对贾元春入宫的,觉得与其去博那镜花水月的恩宠,还不如找个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就像贾敏嫁与林如海一般,做平头夫妻得好。可是,奈何王夫人和贾元春的心太高,百般劝慰不住,只得由她去了,心里也抱着点侥幸的想法,若是真能笼络住皇帝,提振一下贾府也好。   可是,有句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贾元春满心以为只要初次侍寝时皇帝见识了她的容貌才情,就一定会为之倾倒,从此百般宠爱,生皇子,封妃,渐次往上。谁知道,皇帝自那一次侍寝之后就把她忘在脑脖子后面了,再也没有召过她。现在看着一年又一年地,宫里又选了新的秀女,急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怨命不好或是怨家里没个顶事的人助仗,不然倒是可以在皇帝面前提上一提。可惜,贾元春怨来怨去,老天爷偏是没听到,反而怨得生起病来,一年里面有半年都是恹恹地。   王夫人和女儿一条心,也是日夜难安地想着设个什么法儿叫皇帝想起女儿才好。可是,贾府说起来赫赫扬扬的,其实也就是个虚名儿,大老爷不过是仗着祖宗的体面领了个虚衔,老爷呢,做了十多年的官儿都才是个工部员外郎,五品的芝麻小官儿,别说给皇帝进言了,只怕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着。另外托人吧,相熟的亲戚里只有娘家哥哥王子腾,他虽然官儿做得大,却最是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的,贾元春是他的侄女儿,能在宫里占得一席之地他当然乐意,可是那一日他小小心心地在皇帝面前刚露了一个话头儿,偏遇上皇帝心绪不好,反而招了一顿骂去,就再也不敢露头了。   这边王夫人还真是冤枉了贾母,贾母焉得心里不疼的,毕竟贾元春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金尊玉贵一般娇滴滴养大的嫡嫡亲亲的孙女儿,就这般死不死活不活地丢在宫里她也确实是不忍心。但是,有什么辙儿呢,天家的事情哪有她们置喙的余地?更何况,君心难测,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但是,贾母的“无为而治”落在王夫人眼里,就是漠视,就是偏心眼,尤其是这会儿对比太明显了!一个是自家嫡亲的孙女,一个是别家的外孙女,一个是宫里的才人,一个是四五岁、病病歪歪的小丫头片子,结果呢,呵呵,老太婆实在是偏心得令人发指啊。   又十余日,贾母专门遣人送去姑苏的两样珍贵的药材到了贾敏的手里,贾敏感念母恩至深,不过,对着信中提及的“待黛玉身子好转,你便携着煜哥儿、黛姐儿一起来京城住些日子,叫这里的御医好生给哥儿姐儿调理一二”的话,贾敏怎敢自作主张,只得拿着信去问如海。如海看了信,淡淡地说:“黛玉的身子虽然好些了,到底还是弱,怎么禁得起长途跋涉?再者,往日我记得你请什么高人大士给黛玉批过字,说是她最好在家里呆着,不见外人的好。怎么又好往京城里去呢?”   就这一句话,贾敏便打消了去京城的念头。没多久,缠绵病榻数年的大嫂于氏撒手人寰,紧跟着二哥贾政的嫡长子贾珠病逝,贾敏心里为大嫂和侄儿哀痛,也怕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满心里打算想去京城探视探视,实在是丢不下自己的一对儿女,最终未能成行。   但是,贾敏心里未必就没有怨言。   林如海当年才华冠京城,金殿奏对称旨,蟾宫折桂,御街夸官,荣摘探花之冠,连先帝都赞许有加,随即入翰林,前程一片看好,正是如火如荼之际却急流勇退,自请外放,从微末小吏做起,直至今日的从二品巡盐御史,虽然家财积攒了不少,也算不愧对林家之列祖列宗,不过,和一般清流读书人所崇尚的出翰林入内阁名列朝廷首辅的光耀前程相比还是有些黯然失色,而且,贾敏出嫁没多久就随他出京赴任,一别故里和父母高堂就是十数年,仅仅是当年父亲故世时回去过一次,思之令人惆怅。   贾敏就闹不明白,夫君当初为何要自请外放。而且外放的官员三年一任,考核好的话托着京里的亲属或是好友活动活动、运作运作总能回京,故而这十多年来贾敏看着任上的许多官眷都随夫返京,尽管她嘴上没说过什么,心里却委实难受,不知为何夫君一直没动过回京的念头,不仅如此,偶尔有京中大哥二哥的书信过来,委婉暗示要不要在京中托人暗中运作好使他返京的时候,总被他一口回绝。   ☆、第 8 章 读书(新增)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外翠绿的树影,投射到垂挂着杏色湘帘的室内,铺撒出一室细碎的光影。   一家人团坐着用过早饭,林如海便要起身去官衙了,他望着林煜,若有所思地说:“煜儿如今身体既然好了,该是是继续学业才是。”   贾敏忙说:“老爷说的是,那便还是下帖子叫那贾先生继续来府里给煜儿授讲罢。”   林如海略蹙眉,又摆手道:“贾先生的学问自是极好的,不过,他现在忙着很,恐怕无心为煜儿授讲,不若另请高明。”   林煜在心里琢磨,这贾先生,不会就是书中提及的贾雨村吧?   果然,贾敏和林如海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林煜的疑问。   贾敏听了便说:“那倒是可惜了的,我想着那贾先生是进士,尽管因着德行亏了点被罢官免职,教教煜儿倒是极好的。”   林如海哼了一声,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道着何也,乃为人立身之根本。他既然德行有亏欠,何能指点煜儿?”   林如海又叮嘱贾敏说:“说不定他还会来我们府上纠缠,妄图凭着以前给煜儿授讲过的那点子情分叫我去给他运作复官起用的事情,你一概不要理会。”   贾敏和林煜这才知道。原来贾雨村昔日得中进士,后外放为官,却被上峰和同僚弹劾后罢官来至扬州,他的才学是真的,又凭着花言巧语“晚生与大人之舅兄乃有同谱之荣”之类的鬼话骗得林如海动心,遂将其聘为西席,为林煜启蒙之用,当然这是林煜附身之前的事情,后来,林煜和黛玉身体都出了状态,这位贾西席就处于暂时放假的状况了。结果,他听说圣旨要起复旧员,便四处钻营,几次三番来找林如海求告帮忙,如海生平最恨这等营营汲汲之人,虽不屑之,却念着他于林煜有师友之德,不好明着拒绝,只能打着哈哈含混过去,哪有可能还把他请回家继续给林煜当师傅呢?   最终,林如海磨不过贾雨村的厮缠,给他指了条路,写了封信给京中的舅兄贾政,含糊其辞地请其为贾雨村运作复官一事。林如海心里想的是,贾政不过是一从五品的工部官员,素日也不甚有手腕和交际,恐怕是帮不上贾雨村什么忙吧?且把这人支混走了,省得他天天来官衙和我府上求告。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贾政却不知怎么就和贾雨村一见如故,倒是竭力为他奔走,贾政虽然无能,他夫人王氏之兄王子腾却颇有能耐,愣是给这无根无基的贾雨村谋了个缺,起复为官了,倒是叫如海大跌眼镜,这是后话。   且说把贾雨村糊弄走了之后,林如海便托人给林煜找了一位极好的西席。   这一位李老先生年纪六十开外,当日也是进士及第,偏是个极恬淡的性子,不耐官衙的俗务,趁着给老母丁忧的机会三十多岁就急流勇退,回了故里,平时教教学生讲讲学问,江南天气湿润,极是养人,倒是自得其乐。   林如海对儿子训诫说:“李老学生学问极好,虽然年事已高,却是才思敏捷,便是你们年轻人也多半不及。而且他一直给人授讲,最擅长科考应试之道,于你将来春帷之事极有裨益,你要虚心求教,不得懈怠,更不得以我之昔日探花之名而招摇师前,,不然,定不饶你!”   林煜这些天没事就在研读那本书,对书中提及的社会现象风土人情已有所了解,见林如海这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略有些好笑,心想:“林如海算是全书中难得的慈父了,对待子儿子也是张嘴就训,和那迂腐的贾政如出一辙。这里的人好似全不懂后世赏识教育,不明白‘好孩子不是打骂出来的,而是夸出来的’道理”。   贾敏忙在一旁劝导:“老爷,好鼓不用重锤敲。煜儿是个懂事的,定会好好习学,我不担心那个,倒是忧愁着煜儿身子骨才好就要苦读,别太冒进了才好。”说着,一脸慈母专属的担忧之色,   林如海叹气着说:“你呀,知不知道‘慈母多败儿’,唉,算了,煜儿身子才好,我去和李老先生说说,叫他暂且缓着点来,再者,贪多嚼不烂。”   林煜再次在心里吐槽,原来这就是温柔的力量。贾敏算是厉害的,温言细语中就化解了许多,叫丈夫俯首贴耳,难怪书里的男人多是三妻四妾,偷鸡摸狗的,而林府之中却一片太平,林如海虽有两三房姬妾,却都是摆设,林如海几乎不往那几人那里去的,子嗣也仅至嫡出的一儿一女而已。   林煜运用着书中看到的,一一去体会和理解这世界。   黛玉的身子也好了,她歪着小脑袋听爹娘说话,对即将被授业的林煜面露羡慕之色,撅着小嘴说:“哥哥有师傅教课了呀,真好。玉儿能不能像书中好学的人一样凿壁偷光、偷师学艺?嗯,我不妨着哥哥,我就搬个小板凳在窗户外面听听便是了。”   贾敏揪了揪她耳边垂下的两条小辫,说:“那如何使得?你女孩子家家地,就跟着娘学着识几个字便是了,闲暇时你爹爹和哥哥再教你些女训女诫。”   黛玉嘴巴一扁,眼眶里一颗大大的泪珠似坠而未坠。   此女自小聪明伶俐,灵气逼人,识文断字一教就会,且过目不忘,林如海心爱此女,不忍拂其心意,便温声说:“要是玉儿想跟着哥哥一起读书,也未为不可。只是,有一点你须要记得,闺阁女儿,以贞静为要,现在爹爹允你读书,是为了叫你明理,有一层学问和道理提着,便是繁琐家务也都能删繁去芜,知其要义,可不是叫你学了诗书却去与人卖弄招摇,不然,就不许你再去了。”   贾敏略略忧心地问:“可是,到底是男女有别,玉姐儿这……要不,给她隔个帘子吧。”   林如海说:“不妨。李老先生六十多了,黛玉才几岁,能有什么名节的妨碍,就是煜儿,也是自家嫡亲的哥哥,引不来什么闲言碎语,再者,是在府里坐馆,又不是往别处去求学,家里的下人你约束得紧些,他们叨登得什么出来?”   于是,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林如海特别弄了个大屋子给兄妹俩上课用,以老先生给林煜授课为主,间或点拨点拨黛玉。   其实,论起学业来,三岁的黛玉只怕都优于林煜,但是,林煜有光脑啊,上课时候塞了满脑子的“之乎者也”回去,光脑自会帮忙整理成树状结构,将牵绊到的不懂的知识点细细地讲解一遍,而且,即便睡觉也像是睡在”能帮助记忆的枕头”上一样,当天学的东西就深深地印到脑子里去了,是以进展非常快,叫李老先生都不禁对着林如海发出惊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令郎如此触类旁通,博闻强记,只怕老朽肚里这点货不到三年就要倒空了。”   黛玉虽然没有光脑,却有天生的聪明和好胜心,跟着哥哥亦是一点没被落下,但凡是哥哥能背能写的,她也八九不离十,叫李老先生亦是赞叹不已,直言除了林家兄妹,还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孩子。   三年的朝夕相处,兄妹感情渐笃,林煜越来越把黛玉当作自己的妹妹,也越来越融入这个家庭。   ☆、第 9 章 分歧(新增)   时光飞逝,转眼间林煜已经在林府渡过了三年的春秋,由八九岁的孩童长成了如今初具风姿的少年,并且,在光脑的帮助下,他开始是努力地学着适应这个时空的生活,到后来,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一切尽在掌握。   林煜十岁时参加童生试并轻松通过,十二岁参加乡试,亦是轻松过关,成为热乎乎出炉的举子一枚。扬州人见林家公子小小年纪便蒙此殊荣都啧啧称奇,断言此子不亏是林公之后,非同凡响,想来明年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林公子定会像他父亲林老爷一般地力压群英,蟾宫折桂,也弄个探花什么的来,届时在京城打马游街、御街夸官。又津津乐道此子将来也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蒙今上的青目,先翰林后御史,或至于六部之长官,比之林公更进一步。等林家之子位极人臣之时,将来论起籍贯故里来,也是给咱扬州人长脸的一件风光事。   这一日,恰逢是林如海四十岁的生辰,一般不到六十不做寿,但是,因为是整生日,又是林家家主,也须得热闹一日。   贾敏早早地起来,令下人在院里设下天地香烛,又令两名得力的大丫鬟各去林煜和黛玉的院子去请大爷和大姑娘过来。   一会儿,林煜和黛玉都到了。   林如海亦起身,盥洗毕,穿着一身绛红色流云蝙蝠暗纹镶锦貂皮的羽缎长袍子,气质高华却又带着雍容贵气,越发显得隽秀不凡。   贾敏携着一双儿女给老爷拜寿,丫鬟们及时递上跪拜用的蒲团,林煜个黛玉都跪下行礼,少年清朗的声音和稚女幼嫩的声音汇作一股:“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祝老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林如海乐呵呵地受了他们的礼,丫鬟们搀扶起兄妹两个,林如海见林煜身着一件湖蓝色银线绣鹤纹的织锦缎长袍,腰间松松地束着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涤上系着一块蛟龙戏水的和田玉玉佩,身形挺秀如翠竹,他朗眉星目,姿容俊秀,加之一头鸦羽一般的头发只用一支白玉扁方别住了,并无多余的富贵饰物,越发显得清雅大方,风姿卓绝。   再看女儿黛玉,今年六岁,因为年幼,又因为头发细软,贾敏生恐过早梳头挽髻会拉扯着她的头发和头皮,故而只令丫鬟们给她松松扎了两个发包包,缠了两圈红珊瑚珠子做装饰而已,饶是如此简单的妆饰,黛玉小小的脸庞上已经露出一点娇花照水的稀世容颜来。   林如海见这一双儿女,如何涌上一层温柔的喜悦,拉着发妻贾敏的手,由衷地谢她操持家务,并带大这一双乖巧可人的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又一起前往院子里早已设下天地香烛的地方,如海先炷香,向天地并九泉之下的父母先人行礼,又奠茶,一双儿女帮着焚纸,祭拜了天地之后才回堂屋,净手后在一套紫檀木雕花大餐桌椅边落座,一同用早饭。   饭后,贾敏令丫鬟们将亲戚朋友们送的贺礼一一排开,点数给林如海看:“这一个镶玛瑙的玉如意还有这一尊金寿星是我母亲送的,这个镶南珠的汉玉烟壶是我大哥送的,这个碧玺手串是我二哥送的,这个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是……”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虽然种类众多,而且看起来多是镶珠嵌宝的,不过,也仅仅止步于富丽俗物罢了,没甚新奇的。   林如海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亲戚们送的贺礼归做一堆,官场上的朋友熟识送的贺礼又另做一堆,再有的就是家里的几家有体面的下仆送的贺礼了,不过他们到底手面有限,大多就是一百束寿面或是自制的寿桃又或者是亲手缝制的富贵面料的衣服一套略表寸心而已。   林如海的目光忽然一凝。   一个不归属于以上各类,工艺精湛,制作精美的汝官窑玛瑙釉尊在一堆庆贺生辰的俗器中鹤立鸡群,显得非常突兀。   林如海急忙问:“这是哪里送的?”   贾敏也是一脸茫然地说:“就是这个不知道是哪一家送的,说是送来的人放下就走了,走得太快来不及拦住细问。还有,那日管事的也知道怎么就糊涂油蒙了心了,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下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到底是哪一家送的,也不留个名帖,这叫我们以后可怎么回礼啊?”   林煜闻言便抬头看父亲,见他紧紧地抿着唇,面色有些泛白,眼中似乎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淡淡地说:“许是获罪的私盐贩子想要我网开一面吧?也罢,且收起来。”   林煜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私盐贩子行贿官员会不留姓名吗?再偷偷地看那汝窑玛瑙瓶,发现它的底座上居然还刻着两句诗: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   咦,怎么像是借物抒情呢?难道说父亲在外面有个日夜思念他的红颜知己?林煜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边,贾敏又问及如海今日午宴的安排,如海上午还是要去官衙办点公事,午饭时分就会早早地回来,还有一些本城要好的官朋宦友也会携家眷前来贺喜,故而贾敏须得忙乱一日,帮着夫君张罗里外,款待来宾。   贾敏带着女儿黛玉在内厅陪着女眷们闲话观戏,林如海则带着儿子林煜在外厅陪着一众宾客高谈阔论。   小白玉团子黛玉就偎在贾敏的身边,乌黑细软的头发松松地扎着一对包包,缠着几圈红珊瑚珠子,十分简单,身上则是一件浅黄色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锦缎袄子,外罩浅粉绣金对襟褂子,褂子的袖口和领口都有雪白的狐狸毛饰边,下着一条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   面如潭映水光,目如寒星之辉,惹得一众官眷们都喜爱得很,拉着细细瞧看,赞叹不已,弄得黛玉十分不好意思,跑去和一户人家带来的另一个小女孩躲着玩去了。   见小姑娘们走开了,夫人们开始说起一些儿童不宜的闲话来,无非婚娶等事。   扬州巡抚夫人吴氏先笑向贾敏说:“令媛真是好个齐整模样!等这孩子大了,只怕媒婆要踩烂你们府上的门槛了!”   又一官员夫人许氏说:“哪里用外面找去?我听说林夫人母家贾府就有个哥儿,生下来嘴里带着块美玉,这可真是奇事一桩,可见是个命里有造化的,就取名叫宝玉,长得也是如珠似宝一般的好相貌,将来或者堪堪配得上这姑表妹了,倒是亲上加亲、四角俱全的好事!”   要说这事确实是有的,贾敏之母史老太君多次在书信中提及和暗示要将两个玉儿凑做一起,只是,贾敏曾经听人提及这顽劣侄儿贾宝玉的一些事故儿,就那个“爱红”的毛病就足以令她心中不喜,且含混着没有答应史老太君。   贾敏寻思着,自己就这一儿一女,自当是万千宠爱,对其终身大事更要慎之又慎,纵然是母亲硬做靠山保媒拉纤,又岂能轻易将女儿嫁与?不过宝玉尚年幼,性子还没定下来,若是以后大了就变了性子,倒是也可以考虑考虑。只是扬州离京城甚远,三年五载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如何能得知那宝玉究竟如何呢?   说着说着,官眷们的话题又自然地落到各自夫君的考绩和以后的去向上来。   吴氏说:“这次我家老爷的考绩不算太好,幸亏通了点路子,运气好的话,这次就能回京任职了。这扬州城好是好,到底是故土难离,能回去还是回去好。”   许氏艳羡地说:“当然是回京的好。这里虽说是天高皇帝远,日子逍遥,却又哪里及得上天子脚下?只是出京容易回京难,我家老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逢上一回好运气,奉旨回京呢?”   贾敏心中怅怅,是啊,梁园虽好非故乡,什么时候可以奉旨返京呢?   ☆、第 10 章(新增)   虽然会试比乡试的规格高,但是,按照实际的录取率来说,乡试更难。从淘汰率来说,乡试是三十人中取一人,而会试是十人中取一人,淘汰率更高,故而高龄考生在乡试中屡见不鲜,甚至有百岁赶考的,却很少见于会试。有个轶闻,说是父子两人同年赶考乡试,儿子一考就过,在会试和殿试中一鸣惊人,成为榜眼,而父亲却再次乡试落第,有人劝说道:反正你儿子都考上了,就算了吧,你虽然不是举人老爷,却是榜眼老爷的爹啊。结果那父亲表示:一定要考,直到考过为止,无他,大丈夫应奋力仕途而已。   而且因为通过了乡试就是举人老爷,算是国家承认的半个官身,也就让许多考了很多年终于考上的范进们沾沾自喜而止步不前了。   所以,举例来说,乡试像是超女快男的海选,属于大面积淘汰赛,而会试则相当于全国总决选中的“二十进十”,虽然“强中更有强中手”,其实竞争的激烈程度要低于乡试。   而林煜以十二岁之稚龄夺取江苏省乡试的经魁(第五名),可谓实力不凡,次年的会试中极有可能进士及第。想到这些,贾敏就激动喜悦得不能自持。   虽然自家老爷当年也是十六岁就蟾宫折桂,荣摘探花之桂冠,可是,纵观她娘家贾府里外几百人的簪缨世家,也就是当年东府的老太爷贾敬中过进士,小辈里面有个贾珠中过举人,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要是林煜次年去参加会试并考取进士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儿子很可能会留在京城?尽管京中有外祖一家人可以帮忙照看,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可叫她怎么放心得下呢?   贾敏知道身为妇人,原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能干预老爷的仕途呢?可是,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根本没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的想法似地,就是呆在这扬州城里不挪窝,今年的考绩那么好,运作运作是很有机会的,偏他就是八风不动,而且,很奇怪的是,朝廷任命地方官,都是三五年一换,要么往京城调,要么往别的地方迁,这二十年不挪窝就死呆在扬州的,贾敏觉得好像只有她的夫君是如此,很奇怪啊。   不过,现在既然是煜儿要往京城去,不如,索性……索性就叫老爷丢了这头,设法在京中谋个职位罢。   主意打定了,贾敏便于某次饭后,瞅着老爷被一双儿女逗得呵呵笑,心情颇好的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此这般地进言了一番,总之,儿是娘的宝,她是万般舍不得煜儿孤身在外的。   林如海面沉如水,道:“既如此,煜儿便不参加此次的会试了罢。”   贾敏如被雷劈,说:“那怎么可以?老爷……唉,算了,就当妾身胡说八道,老爷别往心里去。煜儿还是去考吧,若是考取了便令京中的外祖家多看顾一二,想来也能周全。”说着,以帕拭泪。   林如海叹了口气,说:“我说叫煜儿明年不考,原是为他做长远打算。林煜明年不过十三岁,若是真考取了,定是京中奇闻一桩,为人称羡,可是,细想想,除了得些浮名来,于煜儿有何裨益?他十三岁就进入官场,叫那些考了几十年的老吏做何想?恐怕人善意的多,恶意的少,惟愿煜儿如一则笑话所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才好叫他们面上有些光彩回来!”   贾敏不禁叹服,说:“到底是老爷远见卓识,为煜儿思虑长远,是妾身短见了。”   林如海微微一笑,摸着林煜的头,说:“再者,为父当年既是探花,自是希冀煜儿‘雏凤清于老凤声’,要更进一步,考得状元才好。不过,据为父看来,煜儿而今别说状元了,就是进士也难,才学暂且不论,煜儿那字还得好好练练才行啊。”   林煜只好羞愧地低头,心里大骂这破地方用的什么破毛笔,他真的是尽力了,练了三年,从握笔都握不好开始,到现在能有模有样地龙飞凤舞,花的精力比背那些四书五经多得多了,可是,背书什么的可以叫光脑帮忙,这写字就要全靠自己勤奋练习了。而科考一看文章写得如何,二则看这书法笔力,科考通用馆阁体的字体,拘谨刻板,叫一点基础都没有的林煜练得费劲巴拉地,却只能算是勉强可以看,所以,他这次乡试屈居第五,多半是被这一手字给拖累了。   林如海见林煜略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便温言细语地告诉他:“你别小看这一手字,因此终生仕途受累的大有人在。有个笑话,有个举人就是因为字写得不好,一辈子也考不上进士,入不了翰林,他为了泄愤,就叫家里的丫鬟,小厮,乃至劈柴的粗使下人都练这馆阁体,用来嘲笑人家,说:“要说翰林啊,也没啥清贵的,就是凭着一字馆阁体的好字嘛,那么说的话,我家可是一家的翰林!”   听了这话,连黛玉都笑了,说:“既如此,我便不练那梅花小楷了,也练馆阁体去!将来也不负为翰林的嫡妹!”   儿女散后,贾敏先回卧房歇息,林如海则去了书房,公文什么的根本看不进去,勉强看了几页书卷,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将那一个汝窑玛瑙瓶取出,凝视着瓶底的那一行字:“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尤记得当日割断情意,远走江南,并暗暗立誓将永不再回京城,永不再回那人身边时的情景,虽是年少意气,但是,他林如海岂能折了傲骨,落了下乘,与一众后宫妇人争夺一个男人呢?   宁可老死客边,亦不后悔。   亦不思归。   至于煜儿,当然还是要走科考之路,首先是凭着煜儿自己的才学和本事,然后,还要叫旁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所以,宁可叫煜儿晚三年再考。至于那人,纵然没有将前尘往事放下,应该也不会为难煜儿吧?   但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林如海此时正揣测的那个人却另有思量。    ☆、第 11 章(新增)   御书房。   皇帝徒昊辰处理了一堆奏折后,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痛的颈脖。   大內监德高急忙小碎步赶来,手里端着个小托盘,托盘上一个描龙绘凤的黄灿灿的汤盅,恭顺地说:“皇上,这是恬妃娘娘送来的参汤,皇上累了用一点,正好提提神。”   徒昊辰眉毛一皱,说:“大热天,谁吃这个!”   德高连忙说:“奴才说岔了!这不是人参,是高丽参,这暑热天气食用,最有生津安神,补元固本的功效,皇上……”   徒昊辰烦躁地一摆手。   德高忙退下。一会儿,又来奉茶,皇上喝了两口,觉得茶色鲜绿,茶香扑鼻,倒是赞了一句,德高便不失时机地告诉皇上,这是宓妃娘娘……   徒昊辰一听就沉了脸,将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冷哼一声说:“一刻也不叫人消停!”   德高哭丧着脸,深感压力巨大,皇上一贯是不怎么爱往后宫去,是个勤于政事的好皇帝,但是,也没太离了格儿,还是按着宫里的规矩定期临幸后宫嫔妃,雨露均沾。可是,这一次,皇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大半个月没往后宫去了,也没召幸过谁往皇上的寝殿来,素日那些养尊处优的妃嫔顿时慌了神,她们没法找皇上理论,尽是在他一个內监身上使招,想通过这些个缠缠绵绵的小手段叫皇上想起她们来,可是,……   徒昊辰烦累地揉着眉心,说:“以后这些汤汤水水的,一概不许往御书房送,不然,拿你是问!”   德高忙应了,又自己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说:“是奴才糊涂!”凭是哪一位尊贵的娘娘,皇上不乐意也只能靠边站。   徒昊辰拿起八宝阁上摆着的一个汝窑玛瑙瓶。   瓶子底下也刻着两排字,却是晏几道的《鹧鸪天》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一个玛瑙瓶和送去扬州的那一个是一对,一个问归,一个重逢,恰如徒昊辰此时的心情:忐忑不安,望眼欲穿,无比希冀和渴盼着重逢的某一天。   徒昊辰情不自禁抬腿往外走,身后跟着几名贴身內监和侍卫,直至御花园的七孔桥。   曾经一起在这七孔桥上赏月,一起在水中荡舟,一起在树下读书,畅谈,甚至牵过他的手……   颤抖的手,似乎要灼化皮肉一般的高热,反握住徒昊辰的手。   那一刻,他们的心是那么地接近。   可是,徒昊辰到底是天家子弟,一旦被择为嗣皇帝就无法推脱地面临着大婚,迎娶高门闺秀为后,还有即将到来的后宫妃嫔、佳丽无数……   于是,他走了,毅然地,决然地走了。   徒留七孔桥形单影只,徒留桥下水寒波荡漾。   每逢三年官员考绩,就是徒昊辰心生希冀之时,希望他返回京城,不说共叙前缘,至少能时时见到他。   可是,每一次他都如一潭死水一般,竟是毫无动静。   徒昊辰听闻他的独子亦有捷才,已在乡试中暂露头角,心中暗怀希冀他或许会随着儿子一同进京,心情激荡之下遣人送去那一个玛瑙瓶,既是为贺其生辰,亦为试探之意。   尽管徒昊辰贵为天下之主,想要一个官员返京只需御笔一挥,却一直没敢那么去做。   因为徒昊辰慕他,爱他,亦是敬他,怕他,绝不愿意强他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   可是,等来的却是他意图使其子晚三年才科考的消息。   徒昊辰捏紧了拳头,心里苦涩莫名:再晚三年?相恋二十多年,如今都是年过四十的人,有几个三年可以等待?   徒昊辰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他的独子恰与自己的几位底下的皇子譬如小七小九年龄相仿,何不令其为其中一位皇子的侍读,长住宫内?   要不然,索性再来一招,以为巡视江南河工为名,以为皇子选侍读为副,驾临扬州,必能见到他,届时再细细解释与他听,晓明心迹,岂不比现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守株待兔强百倍?   徒昊辰得了主意,正是兴高采烈,恰在此时,不远处的揽翠阁上,一缕幽怨的琴声流泻而出,穿花拂柳,传入他的耳内,呜呜怨怨,如泣如诉。   却,惹人败兴。   徒昊辰陡然回身,蹙眉地问身板伺立的內监:“这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扰朕清兴?”   德高忙命人去驱赶,一会儿一个小内监过来,跪在地上禀明:“回皇上,弹琴的是贾才人。贾才人说因为日夜忧思皇上的龙体,夜不能寐,故而来此处抚琴,不意惊扰皇上,自陈罪该万死。”   徒昊辰很清楚贾才人打的是什么小九九,实际上后宫的女人都打着一般的小九九,各显神通而已。这贾才人他只临幸了一次,想着她是贾府所出,和那人的嫡妻出自一门,而且还是姑侄关系,就倒尽了胃口,再不想挨着她了,谁知这女人这般不识趣,居然还要四处打探了他的行踪,假借抚琴而自荐枕席?   皇帝扬长而去,德高追赶其脚步之余,还不忘嘱咐底下的人:“叫长清去训诫那贾才人,不守宫规,居然玩这一手!幸好皇上后来心情还好,不然,连我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都要连带着遭殃!”   贾元春被罚跪罚了一天一夜,然后又被罚抄《宫中女诫》十遍,被宫中其余妃嫔取笑奚落,说是弄巧成拙反而招人厌,又是愧又是气,回去卧病了好几天。贾元春自幼练琴,弹得一手好琴,昔日初次承幸也是因为皇帝被她的琴声吸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君恩只沾了那么一次就没后文了,叫她心心念念,患得患失五六年,始终不服气自己花容月貌、才艺双绝,怎么就被皇帝摈之如弃履?不甘心啊不甘心,便想出了这个主意,使了无数的金银收买了皇帝身边的近侍探得皇帝经常往七孔桥边散步的情报,便想出了这个法儿,却哪里知道皇帝是睹景思人,追忆故人的时候受了打扰是要龙颜大怒、暴跳如雷的!   次日,皇帝徒昊辰就向太后言明,古诗有云“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如今天下升平,百姓安定,太后一直居于北方,还从未见过卷轴里那烟雨蒙蒙、风景如画的江南胜景,皇帝愿奉母南巡,顺便巡视河工,同时听闻江南才子才高锦心,希在当地官员中择一二子弟以充作皇子侍读。太后见皇帝至孝,欣然应允。   南巡一次虽然耗费巨大,如今国库还算充实,倒也负担得起,皇帝遂颁旨令大小官员预备着接驾,并定下圣驾将于下月从京城出发,取道大运河,途径多省,最终落足点为扬州。   随后,便是决定随扈人员了。后宫妃嫔们尤其巴望着被皇帝选上随行,虽然旅途辛苦,但是,选上了就意味着可以近身伺奉皇帝和太后,多了多少表现机会啊,故而争着抢着想要进入随扈的名单。   结果,皇帝只点了年老色衰的潢贵妃随行,另外一位,则是贾才人,令一众钻营的妃嫔大跌眼镜。   这边,贾元春几乎都绝望了,听闻皇帝亲点她随扈这天大的好消息,几乎要喜极而泣。   却不知道皇帝深意。   贾元春是那人的嫡妻的嫡亲侄女儿么,正好叫她引走那女人,才好和那人将二十多年的心结说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这里林煜的乡试采用的明朝的时间,即八月份,紧跟着皇帝南巡,是九月份,金秋送爽的时候。   (引自百度)宋代科举:每年秋天,各州进行考试,第二年春天,由礼部进行考试。省试当年进行殿试。   明代正式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会试也分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殿试在会试后当年举行,时间最初是三月初一。明宪宗成化八年起,改为三月十五。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   清代正式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 八月举行乡试。会试是紧接着乡试,在第二年的二月份举行。殿试在会试以后的第二个月,大概在4月份前后。    ☆、第 12 章   皇帝将携太后南巡,并视察河工和为皇子们择选江南官宦人家的有才学的子弟为侍读的旨意下达到扬州,扬州的一干官员们盛赞皇帝圣明的同时,也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起来,要知道皇帝就是出宫一趟都要折腾得底下人半死,更别说南巡这么大的事情了。   这一日,忙碌了许久的林如海值休沐,用过早饭后他命小厮将林煜唤入自己的书房内。   林如海坐在案后的一张紫檀木椅子上,案上磊着纤尘不染的线装书,一只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内正丝丝袅袅地吐着沉檀的烟缕,若有若无的幽香漂浮在雅室之内,他身后的褐色的木扇雕花窗棂外清风摇动翠竹,细细碎碎的光影也随之溪水般摇曳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出他隽秀不凡的风姿,即便是两鬓之间微见斑白,反而更添儒雅清隽的气度。   林如海默默地注视着儿子,十二岁的少年身姿挺拔,眉目俊秀而飞扬,只是肤质略黑,略有些美中不足,不过,看着倒是比那些白皙病弱的书生模样的男童更有气势,观其行止,进退有据,沉稳自信,在学业上也是刻苦自励,虚怀敏求,想来将来定能克绍箕裘,光宗耀祖,不负自己的一番训育深心。   林如海喊下仆进来奉茶,又令林煜在旁边的一张搭着烟灰紫色团花软垫的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坐下,自己也起身在他的另一侧坐了,一副父子间促膝谈心的架势,等下仆奉上茶来,两人各饮了一口酽酽的香茶,林如海才开口说话:“煜儿,为父叫你来,原是有一句紧要的话要叮嘱你。”   林煜忙将手边的填胎白瓷茶盅放在一边的梅花小几上,端眉肃目,聆听父亲教诲。   林如海满意地看了一眼儿子,才徐徐地开口:“此次圣上南巡,除了观赏沿途风景和视察河工之外,只怕还有深意。我听说此次会有多名皇子随扈,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子殿下。这位殿下是当年端敬皇后唯一嫡出之子,可惜皇后早逝,未能亲自抚育,故而殿下的性子略有些……”   林如海沉顿不语,林煜便也明白了,太子尊贵之极,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詹事府内谁敢违逆,皇帝忙于政事和后宫播种,想来也没多少时间训教太子,故而这太子殿下的脾气应该是比较骄矜的。   林煜便笑着说:“孩儿明白。不过孩儿不过一介草民,想来与殿下也没甚交接之处,应该是不会冲撞到殿下的,何劳父亲特为叮嘱?”   林如海叹息着说:“可是,我揣摩着圣上的意思,一来为着劝诫太子殿下,二来也许是为着和江南的官员交好以示君恩,要趁着此次南巡在当地的官员子弟中择一二位品行和学识优异者作为太子殿下的侍读,为父怕你早已名列其中。”   林如海深深地注视着林煜,说:“得以伺奉太子殿下左右,为其近臣,一旦太子登基,则有乘龙之功,人皆以为喜,我则以为忧。圣上正值龙精虎旺之年,岂会轻易退居幕后?而太子殿下年轻不知进退,长此以往,必生嫌隙,久而久之,太子危矣。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故而为父不愿意你去。”   林煜心下了然,答道:“父亲之深思熟虑,良苦用心,孩儿明白了。待圣驾来临,若孩儿也有幸名在陪驾之列,定以愚钝之面目示人。”   林如海抚掌而笑,道:“孺子可教也。去吧,回去看书温课去,咱们林家的子弟,还是以科考清流出仕为宜。”   到了月底,皇帝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到了扬州的地面。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并一众官员都是冠冕簇新,补服灿烂,跟随着江苏巡抚一起在码头前迎接,身后是一片旌旗招展和军容整肃。   远远地看到御驾的金碧辉煌的大龙舟在前后左右几艘龙舟的护卫下驶近的时候,这边巡抚就急令奏乐,一片铿锵的金鼓之乐响起,众官再次趋前,在水岸边止步。   这一番迎驾的排场就不提了,反正各种繁文缛节把人折腾得够呛,最后连皇帝都撑不住了,江苏巡抚便奏请圣上下榻行宫,皇上颔首道:“也好。不过,朕此次来,还想为太子并众皇子择一二侍读,名单已经交给何贵了,稍后便令他们一起入住行宫,正好和皇子们熟悉熟悉,‘正是青春好做伴’嘛。”江苏巡抚奉承不已,道:“皇上圣明,得以奉陪诸位殿下之左右,真乃江南士子之福。”   皇帝的眼眸微抬,眸光扫过一侧正束手肃立、长身玉立的某巡盐御史,喟叹一声道:“看着他们年轻时相伴着读书,叫朕亦想起朕年轻时的一些过往,思之令人惆怅。物是人非啊。”   某御史挺立的背脊如松,丝毫不为所动。   林煜果然在待选的陪读之列,随后被大内侍何贵宣旨,和其他被选上的官宦子弟一起被带往行宫陪驾。   路上,一个四十多岁、手执拂尘的中年太监人称“王公公”的,不住地交代林煜等子弟们没事不要乱走,这一次南巡的不光是皇帝和皇子们,还有太后并一众妃嫔,迎面冲撞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弄不得好脑袋不保,还有,因为随扈人员众多,故而能分配给待选的侍读子弟的房间就极为有限,只能是两人一间房,让大家不要摆官宦子弟的排场,将就点儿之类的云云。   林煜心想,这次就打定了主意要落选呢,反正装傻藏拙,混过这几日就罢了的,少不得忍耐一二。   结果当夜分给林煜的却是一间单独的房间,林煜正心里纳闷,再一看房内,粉壁上装帧着工整严谨的北宋院画花鸟山水图,地板上铺设着厚厚的长毛毡毯,一扇巨大的落地式泥金描花草围屏将这一间磊落开阔的房间隔开,里面是悬着流苏锦帐的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铺陈着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衾和湖蓝底色粉白牡丹宫锦靠枕,外面则陈设着一溜儿花梨木的书案和椅子,布置得整洁中透着奢华,富丽而不失高雅,似乎比刚才林煜偶一探头看到的别家子弟住的两人间好出许多来,不禁向着王公公疑惑地问:“不是说两人一间的吗?怎么我是……”   王公公虽然只是个太监,因为是侍奉皇帝的人,自是身价百倍,在这些还未进入官场的子弟面前趾高气扬,刚才在训诫诸位子弟们的时候故意拉长的声音真是倨傲得很,这会儿见林煜问他,却又换了一副恭敬的面孔,说:“上头有交代,就让您一个人住这儿呢。想来是皇上和您或是您家有些渊源?是什么渊源?我哪能知道啊?别光问我了,前头又在叫我呢。在屋里别乱走,不管吃饭也好或是有什么传唤也好都有人来的,要出恭的话就叫这院子里的小子领你去。”   等王公公走了,林煜无聊地翻看了一下书案上的书,又歪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人叩门了,一会儿两个小太监便端了黑色填漆食盒进来,里面盛着四菜一汤,菜是水晶肘子、西湖醋鱼、香酥鹌鹑和松树猴头蘑,汤是紫参野鸡汤,另有一大碗雪白饱满的香稻米饭和两碟子点心,是百合酥和玫瑰莲蓉糕,色香味俱美。   林煜用了晚饭,因为此处不能乱走,便自在房内踱步,当作饭后消食,晚上散淡了一会儿早早地就上床歇息了,一宿无话。   次日,便有许多小太监过来,急急忙忙地传话说是圣上和诸位皇子都在花园那边,现在请诸位公子过去觐见。众人顿时乱做一团,照镜子的照镜子,整衣衫的整衣衫,竟如同等候皇帝甄选的秀女一般忸怩作态,只有林煜恍若未闻,略略拉了一下衣襟,就随着带路的小太监昂首而去。   林煜随着人流到了繁花似锦、水面飘香的行宫花园,还没来得及张望一番,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响起来:“皇上驾到!”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地跪倒,都跟着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大家一起向皇帝行了礼,林煜正想着要不要偷偷地看一眼这皇帝长啥样,要知道,这个老旧封建的王朝里,皇帝是不能随便看的,一介草民要是胆敢直视皇帝,就是犯了天颜,要赶上皇帝心情不好,是要砍头的。所以,要看皇帝的话要有技巧地看,不能直不楞登地看。   林煜眼睛微微一斜,几乎要看到那穿着龙袍的人了,脑内的光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启动了,尼玛那个脑残萝莉“卡哇伊”蹦了出来,抢先一步看到了皇帝,随即喳喳乱叫了起来:“原来皇帝还是个中年美大叔呢,不枉我望眼欲穿地盼了这么久!”   林煜忍不住想要飙国骂:喂,谁许你不听指挥自己跑出来的?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原来这光脑虽然退化到脑残萝莉的模式,但是,仍然是威尔星最伟大的科技成果之一,故而能够在林煜的脑子里凭空创造出一个虚拟的平行维面来,在这个维面里和林煜的脑电波进行交流,但是,外人是一点也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只是觉得林煜像在发呆而已。   虚拟的平行维面内,林煜没好气地说:“魂淡!我都没有启动你,你怎么跑出来了?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幻化的虚拟人“卡哇伊”歪头,扁嘴,乌溜溜的眼睛似乎在闪着泪光,委屈万状地说:“主人啊,您都好久没有招幸过伦家了!天天都把伦家关小黑屋,有三四天都没有启动了吧。可素,被皇帝老儿接见这样重大而庄严的时刻,怎么能少了我‘卡哇伊’在场呢!”   林煜不悦地说:“其实我现在完全适应了我目前的身份和这个星球的生活,你已经不是必须的了。所以,”   林煜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未经我的许可就自己跑出来乱溜达的话,哼,我明天开始就不晒太阳了,叫你停电,再也启动不了,等于是关你永久禁闭!”   林煜确实是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本来他就是个谦虚好学又善于学习的人,而且光脑能在人深度睡眠的时候进入他脑内的三维异空间,对脑域和体能进行潜移默化的开发。学习的过程有点像一本科幻小说里描绘的“能帮人睡觉的时候学习知识的神奇枕头”一样,需要的知识自动填充进大脑皮层,于是,不知不觉地就学了很多知识,所以,现在的林煜,无论是在知识储备上,文学修养上,还是在待人接物的礼节都是熟稔于心,完美无瑕的,和光脑的脑残模式正好相反。   “卡哇伊”急忙抱大腿,做痛哭流涕状:“主人!伦家知道错了呀嘤嘤嘤!伦家再也不敢了呀嘤嘤嘤!”又抛媚眼说:“可是,伦家真的很好奇啊,仅这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   林煜很严肃地说:“回去!别干扰我,不然真的关你禁闭!”   “卡哇伊”嘤嘤嘤地正要缩回去,忽然眼睛一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尖叫了起来:“哇啊!好多帅哥啊!主人!快看那边!看那边啊喂!”   林煜无奈得想要扶额:魂淡,这个脑残萝莉模式啊,性别女,然后呢,毫不掩饰地、赤裸裸地、爱好男!尼玛现在有美男出现,只怕是宇宙毁灭都轰不走这家伙了吧?   林煜还啥都没看见呢,“卡哇伊”又用夸张到极致的声调叫了起来:“哇哦,那个穿明黄色蟒袍的骚年一定是太子吧,好帅!好帅!好帅!老皇帝虽然也很帅,但是,跟太子比,简直要被秒成渣渣了!”   林煜这才看到皇帝和皇子们,对“卡哇伊”的见解顿时很不以为然。   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人物想来就是皇帝,他头戴着赤金的翼天冠,身穿飞龙出海图案的明黄色帝王常服,蓄着一点薄须,长眉凤目,光是坐在那里就很有气势了,哪里是“卡哇伊”所描述的什么老皇帝,明明就是中年美大叔一枚,而且还是钻石皇冠级别的,这个“卡哇伊”不仅没眼光,还搞年龄歧视呢!知不知道什么叫年华浓缩的成熟美啊?   至于“卡哇伊”盛赞的“好帅好帅”的太子,也不过如此,林煜心想,无非是皇帝的年轻版,然后呢,衣服很华贵,派头也很大,下巴一直微微抬高着,斜眼看人的姿势可真不太美观。哼!差评!   林煜在心里默默吐槽,你别以为你是背着你父皇站着,就以为这幅臭拽臭拽的模样没进到他眼里去,人呢,还是谦虚低调的好。看来之前父亲的叮嘱果然有道理,别看太子现在拽得二五八万一样,要是一朝不得皇帝欢心了失势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果然,站队很重要,跟人需谨慎。   “卡哇伊”再次发现目标,“哇,我又看见美男了!那个,那个穿紫色锦袍的骚年,哇,好阳光,好帅气啊!,还有那个,穿石青色锦袍的骚年,小侧脸好精致好惹火啊,受不了了……”   林煜简直无语了:“你不要这么饥渴好不好?见着个男的就发花痴,这叫我很难办呐。真想关你一辈子禁闭,省得出来丢人。”   “卡哇伊”扁扁嘴,说:“好吧,主人,我知道错了,不该对着别人发花痴,应该只对着您一个人发花痴。但是,主人啊,您尽管是天上难寻、地上难找的大帅哥,可是,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啦,就让伦家偶尔调剂一下好不好?”   正说着,“卡哇伊”又大叫了起来:“不得了了,看那边那个小正太!怎么就能长得那么标致那么可爱呢,把姐姐的小心肝都要萌翻了呀。”   随着她咋咋呼呼、夸张得不得了的声音,林煜也懒洋洋地望过去。   一个不小心,就被电了一下下。   ☆、第 13 章   这园子很大,又正值金秋之际,花木繁盛,尽管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但是一盏接着一盏的宫灯明晃晃地照着,倒是比白天还要亮堂,妙又妙在此处临水,煌煌灯影映照在粼粼碧水之上,情致无限。   案几都已设下,宫女们捧着各色果盘、酒具,川流不息地置放在各个案桌之上。   随后,皇帝身边的掌事大太监弓着腰听皇帝说了句什么,便开始指挥着一众小太监安排子弟们入座。   众子弟坐好之后,都屏息静气,等着主位上的君王发话。   此时,林煜发现自己的位次很靠前,居然和皇子毗邻而坐,而且,就在刚才那叫“卡哇伊”惊艳的皇子的旁边。   再微微瞥眼打量了一下他的侧脸,林煜估算他的年纪在十一二岁的样子,一直抿着唇,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皇帝饮了一口和田白玉茶盏中的香茗,这才开始威严地发话,大意就是值此良辰美景,诸子弟与皇子们年纪相仿,正是年轻心热喜好交友的时候,今日就以诗词会友,风雅取乐如何如何。   其实,皇子们和在座的诸位子弟都知道,说是取乐的游戏,其实是不动声色的考校。   皇帝心里想的是,诗词虽是小物,但有句话说得好,“诗以言志”,以小见大,诗是能窥见一个人的心胸抱负的,正好借着南巡之机结好江南儒林之心,其中的优异者将会脱颖而出,成为其中某一位皇子的侍读。又或者,就将选择权交与皇子们如何?让他们自由选择自己的伴读,岂不两妙?   子弟们想的是,相较科考取仕的按部就班,这算是一条捷径了。   而在座的皇子们,也在暗暗地相看子弟们,诗做得好不好在其次,关键是看门第和实干能力,要知道,皇子的侍读将来多半是将来的心腹,登基后会是倚仗的重臣,办事能力当然是第一位的,若是有好的出身和人脉就更能为己所用了。   尽管目的不同,但是,众人的情绪倒是被这一场别开生面的选才调动了起来,太子率先笑对皇帝说:“父皇,儿臣有个提议,既然是风雅取乐,就不局限于诗词,或者咱们也学那酒宴上的玩意儿,或联句,或射覆,或者击鼓传书,传到谁手里谁就即兴赋诗一首,如何?”   皇帝同意了,于是太子便很自得意满地说了一通规则。   “卡哇伊”听完了,在里面嚷嚷着说:“哇哦,诗词啊,还有联句啊,联句还能抢答呢,击鼓传书即兴做诗啊……主人,这些都是你的长项哟,不枉我每天晚上往你脑子里灌那些‘之乎者也’‘风花雪月’进去!快快快,我还可以给你开启‘霸气侧漏,横扫一切挡道的牛鬼蛇神’模式,然后,嘿嘿嘿,对面的皇子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要不要这么猥琐!   还有,开玩笑!什么“霸气侧漏”模式!出来的时候爹爹还专门叮嘱了的,要我尽量“泯然众人矣”,怎么还能自己跳出来吸引眼球呢?   林煜这一回毫不留情地命令她缩回去,再不许随便跑出来,否则真的要做断电绝粮处理。   “卡哇伊”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临走前幽幽地问了一句:“没有我的世界,主人,你不要太想念我哦。”   林煜很诚实地回答她说:“没有你,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简直是,太完美了!”   “卡哇伊”捂脸泪奔而去。   于是,林煜只是按部就班地做了一两首应制诗词而已,语调平平,未见优长,不像别的子弟都是绞尽脑汁,刻意雕琢,至于联句射覆乃至击鼓传花之类的把戏儿,林煜亦是轮到他就做,没轮到绝不去争抢和刻意表现自己。   但是,快结束时每人各赋诗词一首的时候,旁边的小皇子忽然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点好奇和探询,因为和别人的兴奋慌乱相比,林煜简直就像老僧入定般无欲无求。   皇帝看了太子皇子们的选择结果,心下有些诧异:太子择定的是扬州巡抚家的公子,居然不是如海之子林煜?想当年如海在前科的科考中大放异彩,尤其是诗词文采上更是常人所不及,当年连先帝爷都夸奖不已。所以,皇帝才揣摩着他的独子林煜必定也是得他真传,在这方面造诣不凡,有心栽培其为太子之近臣,没想到太子没相中林煜,倒是最小的皇子小九写的是他的名字!   小九嘛,倒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是,他年纪既幼,生母又早亡,现在虽然寄在庄贵妃名下,却是个多病多灾的身体,将来也只好做个闲散王爷罢了。如海之子若是做小九的伴读,也不是不好,只是,未免有些埋没大志吧。皇帝沉吟着,忽然招了招手,将掌事的大太监唤了来耳语两句,大太监便尖着嗓子说:“哪一位是林煜?就是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的公子?”   林煜连忙起身行礼。   皇帝细细地看了他一番,微微一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等到宴会结束,那太监忽又跑到林煜身边,对他耳语说道:“林公子请留步。皇上还有话要和您说呢。”   林煜不禁心里纳罕,这么多人呢,自己也是按着父亲说得那般尽量藏拙,怎么皇帝还单单就把自己给挑出来了呢?想着要见皇帝又要行那三拜九叩之礼,林煜的心里不禁有些烦躁,这个落后的封建王朝,老是跪来跪去的太烦人了。   稍后,林煜被太监引往一处大殿,皇帝正在此处燕坐,受了林煜的跪拜之礼后说:“平身。你是朕的故人之子,不须多礼。”   林煜只好和他没话找话,说:“万岁爷与家父是故交?”   皇帝不动声色地再次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林煜的相貌,颔首道:“嗯。当年你父亲也可以算是朕的侍读。”   林煜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从来没听父亲提及此事?   皇帝的目光穿透林煜与林如海有几分神似的脸,面上浮起一丝惆怅之色,叹息说:“是啊,见到你,就叫朕想起了昔日和你父亲如海贤弟的一些故往之事,忆那时青春年少,现在居然都到了不惑之年。”   林煜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很微妙。   皇帝忽又笑道:“所以,朕也有心叫你做太子的侍读,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煜微微蹙眉,道:“草民不敢攀龙附凤,而且,据草民记得,太子似乎并无此意。”   皇帝尴尬地咳嗽一声,说:“太子那边呢,朕说服他好了,只要你愿意就成。”   林煜微一摇头,说:“谢陛下美意,草民岂敢强太子之所愿?”   皇帝无奈地说:“太子虽然没择中你,但是,九皇子却择中你了。那你就做小九的侍读吧。”   林煜呆了呆,九皇子?就是坐在自己邻桌的小皇子?   皇帝既然已经开了金口,一言九鼎,林煜当九皇子侍读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和林如海当初为儿子谋划的大相径庭。   说老实话,林煜的心里对当九皇子侍读并没有什么抵触,在他看来,参加科考当翰林熬资历走仕途是一条途径,给皇子当侍读直接做近臣也是一条途径,后者更容易飞黄腾达,当然,其中也隐含着风险,但是,人生总存在选择,相较傲气凌人的太子,林煜宁可选择看起来有些落落寡欢的九皇子。   只是,这事儿整个地叫林煜有些看不明白,还有皇上说起往事时脸上悠长而略带惆怅的表情,似乎都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气息。   第二天,圣旨就传到了林府,林家的嫡出长子林煜因为才华出众,深得圣心,被择为九皇子之侍读,此次将随圣驾一并南巡和返京云云,贾敏听了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煜儿到底给她长脸,一下子就成为九殿下身边的侍读,实在是令门楣增光的荣耀事,忧的是煜儿年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贯身子骨儿又不甚康健,这一去,远离父母,饮食起居上无母亲精心照管,官途世路上无父亲点拨启发,万一有个什么,岂不叫人挂念?   随后,传旨的太监又笑容满面地说,圣上还有口谕,仔细一听,说的是圣上念及林煜初次离家,为减其父母顾盼忧思,令其两人亦来行宫同住,正好圣上亦有事与巡盐御史林海谘商,而林夫人贾敏身为三品诰命夫人,亦可相陪随行的皇后宫妃等人,其中,林夫人的嫡亲侄女儿贾才人亦在随扈之列,可去一见。   贾敏忙令仆从给传旨太监塞了个装着十两金子的荷包,又留他喝茶,太监捏了捏荷包,心满意足地说:“谢夫人赐茶,不过,咱家在别处还有事情,不敢耽搁,改日再来领夫人的好茶。夫人也该拾掇拾掇,等会儿就和林大人一起去行宫吧,就下榻在林公子住的‘梅香轩’,一应都是齐全的。”   那太监走了之后,贾敏便忙忙地去令人收捡几身衣物,又去女儿黛玉的屋里看了看,叮嘱了又叮嘱丫鬟婆子们要好生照应着,这一次陪同圣驾去行宫居住恐怕不能带她同去了,毕竟儿子不二日就要远行。   说完,贾敏又忙忙地转了出来,先回了自己的卧房,按着品级大妆了起来,贾敏一边检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妥不妥当,一边问身边的陪房:“老爷那边呢?官服穿好没有?差不多该出发了。唉,煜儿这一去,以后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只怕是要隔个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面,叫我这当娘的……唉……”   贾敏的陪房不住口地安慰她,说:“太太不要担心!依奴才看,小大爷去的是京城,又不是什么边塞,哪里会难见面了?而且,太太的娘家就在京城,想大爷了,就带着小姐一起去京城住上几个月,又有何难?再者,老爷放了这么久的外任,功绩官声都好,这次大爷在皇上跟前露了脸,又跟着九殿下办事,等以后出人头地了,在皇上面前提上一提。又或者,咱们贾府那边不是还有一位贾才人吗?要是什么时候得了宠,给皇上吹吹枕头风,说不得皇上就把老爷调回去当京官呢!那可就又一家团圆了,连带着太太还能回去京城,给老太君尽尽孝心呢!”   贾敏一听,倒还真是这个道理,赞了一声“好”,正好开口合计这个事情,却不料林如海黑着脸进来,呵斥说:“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你知道什么世路上的事情,张嘴就胡说,还撺掇太太胡为!”   贾敏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从林煜昨日被传召去行宫之后老爷就有些心神不宁的,先头太监来传旨的时候更是脸阴得能滴下水来,这会儿又拿着她的陪房撒气,老爷到底是怎么了?   贾敏打叠起百般的温柔小心来,亲自给他奉茶,又伺候他换官服,窥探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可是不喜欢煜儿去给九殿下当侍读?是不是因着煜儿不能继续科举的缘故?”   贾敏心里不太明白,老爷是前科探花,说起来是极其荣耀有面子的事情,要是林煜也能蟾宫折桂,当然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不过,面子到底不如里子好,给皇子当侍读,即便是那些已经考了状元摘了桂冠的人也是恨不能打破头去争抢的,九殿下虽然不及太子的位分,但是,听说几位皇子之中,就属九殿下长得最好,因为幼年丧母,皇帝垂怜,令现今执掌凤印的庄贵妃亲自抚育,也算是皇子中得圣心的一位尊贵之主,将来定是要封亲王的,林煜跟了他去,也算是好前程了。只是不明白,明明是极好的事情,老爷为何不喜欢呢?   林如海没回答她的问题,却说:“做京官有什么好?官儿当得小了,天天对着人家俯首帖耳,累得慌,官儿当得大了,又怕树大招风,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人家参了,一家子都倒霉的事儿我可见得多了。我是宁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图个逍遥自在!所以,煜儿有煜儿的前程,我有我的打算,你别因为煜儿在京城,就撺掇着我也去京城,也别想着东找人西拉关系设法给我调回京城。你一个妇道人家要贞静安份,‘夫唱妇随’,可知道?”   贾敏不说话了,心里却不是没有怨言的,哪一个女人不指望夫荣妻贵?现在的日子当然是过得,但是,老爷就是“百尺竿头”却不肯“进”那“一步”。明明皇帝几次招他进京为官,他就是找出各种理由来推拒不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贾敏并不图夫君飞黄横达,但是,夫君回京为官的话,就能和阔别许久的家里人团聚了,别人犹可,那白发苍苍的老母却叫她如何不思念?   可是,老爷的心思比海深,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猜得透?也容不得她多说什么。   于是,贾敏本来兴冲冲的心情被迎头浇了一勺凉水,无精打采了起来。坐着车到了行宫,在内侍的指引下到了林煜歇息的“梅香轩”,见到儿子,才打起了精神,毕竟儿子这一去,要许久才能再见上一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我解释一下,本文修改很多,但是也保留了很多,所以,前面有新加入的内容,而12、13章则是大家看过的内容,抱歉,只有请大家倒回去看了。   上次断更的位置是贾敏在行宫中连续撞见如海和皇帝、太子与贾元春的奸情,最后被太子捂死的情节,被读者抨击很多,所以,这里,我对全文进行了非常艰苦的大修改。修改后贾敏暂时不会死,林如海一家人将回到京城,和贾府毗邻而居,全文主线正式开始。 ☆、第 14 章     一会儿,又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是圣上已经在园内的水榭之上设下晚宴,请林大人、林夫人和林公子前去赴宴。   到了花园,林夫人贾敏和其他的几位诰命夫人被引往宫妃们所在的内堂赴宴,林如海和林煜则去的水榭。   今日的晚宴比之那一日的正式得多,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细乐喧喧。   林煜被安排坐在九皇子的座位旁边,九皇子徒奕瑞还是跟那天一样几乎没有表情,全程没有对林煜说过一句话,叫林煜实在觉得此人着实有些古怪,心想,他既然不中意我又何必选我?要知道他大笔一挥,我就要跟着他去京城当侍读,一去就是几年,这不等于是随意拿别人的前程开玩笑吗?   正作此想的时候,“叮咚”一声,该死的“卡哇伊”又跑了出来,先是大摇其头,跟着又煞有其事地说:“主人,这个小正太不是不中意你,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其实,我刚才用纳米情绪感测器对他进行了情感测试,输入你的参数进去的时候,他的好奇兴奋指数远远高过一般值。还有,我测试出他有些情感缺失,也许和他幼年丧母的经历有关,这种孩子极度敏感极度渴盼他人的关心却也极度害怕失去,所以,常常会用冷漠来伪装自己。嘿嘿嘿,换句话说,别看他现在端着架子,其实,内心是暗潮汹涌哟,主人,快把这俊俏的小正太拿下……”   林煜呵斥她说:“你又来胡说八道了,快回去!”   “卡哇伊”委委屈屈地申辩说:“伦家才没有胡说八道呢,伦家是有根有据有科学道理的好不好?”见主人脸色严峻,加之昨日的威胁,她不敢顶风作案,只好缩了回去。   横竖无事,林煜便留心观察着他,发现此人虽然表面冷漠,行为刻板,实则并不难相处,只要自己主动一些。而林煜的本性就是个热情健谈的青年,很会调动别人的情绪,一场宴席的交谈下来,九皇子徒奕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点犹豫和渴盼,就好像是被扔了骨头的小狗一样既受到诱惑又胆怯着不敢靠近,眸子里燃起的那一点光亮叫林煜不禁有些怜悯,所谓的天家子弟,其实也未必有多少幸福可言,比如这个小孩,看起来就好像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似地。   宴席行至尾声,皇帝离席,不知道去哪里更衣或是燕息去了,偏巧此时外面放起了烟火,众人纷纷离开座位,或者仰头观看绚烂的烟火,或者携三两谈得来的好友一起饮茶,或者去园中散步,不一而足。   林煜拉着九皇子徒奕瑞找到负责放烟火的小内侍,去要几个大烟火,说是要自己放着玩儿。徒奕瑞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兴奋得小脸都涨红了,使劲地点头。   那内侍忙阻拦说:“九殿下,放炮仗不好玩,要是不小心炸着您了,或是在您脸上身上蹦上火星子了,叫皇上知道了的话,那奴才们脖子上这颗脑袋可就悬了,您就行行好,叫奴才们来干这放炮仗的粗活吧。”   林煜说:“怕什么!有我在,绝对溅不着一点火星子在殿下身上。快拿来!”   徒奕瑞板着小脸说:“听见没有?好哇,狗奴才你只怕我父皇,竟把我视作无物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这一颗只是有点悬的脑袋马上就非常悬!”   说得林煜都笑了,九皇子也不是很无趣的人嘛,这话说得还是很冷很有水平的!   内侍只好拿了几个炮仗给徒奕瑞,徒奕瑞拉住林煜的手,眼神极其热切地说:“我们去那边放,这些奴才老是跟着,烦死了!”   徒奕瑞拉着林煜的手往远处飞奔,后面跟着几个内侍一叠声地喊:“殿下!九殿下!别跑那么快啊,天黑,小心绊着!”   林煜和徒奕瑞玩得很开心。   奔跑中,林煜似乎听到徒奕瑞的笑声,可惜太小声了,不能辨识,便回头去看他,迷茫夜色中看到亮晶晶的汗珠顺着他发热的小脸滑下,唇角勾出浅浅的笑,眼睛璀璨如天上的星辰。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这边,林如海亦要离座,此时一个内侍不甚将一盏杏仁茶泼洒在他身上,只见那稠嘟嘟的黄色液体涂满了彩绣辉煌的锦鸡补服,吓得内侍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赔罪,旁边的一位执事大内监疾言厉色骂了惹祸的内侍一顿,令他下去领责罚,又赔笑对林如海说:“林大人,行宫中备有各种品阶的官服,何不随我去换一身干净的下来?”   林如海大概猜到了,只是心里冷笑:他大张旗鼓而来,必是有什么话要与我私下说,此计不成,就会再出其他的计。与其没完没了地纠缠,不如这就去说个清楚罢。   林如海随着那大内监到了一处水榭之上,更了衣出来,没多久,鼻尖嗅到一股久违的沉沉香气。   四目对视,思绪飞扬。   林如海遏住岩浆般翻滚的思绪,俯身跪倒,清朗的声音似乎没有掺杂一丝情绪:“微臣叩见圣上。”   徒昊辰连忙要搀扶,却被他避开,说:“更深露重,圣上这一日劳碌,该早些歇息龙体,微臣这便告退了吧!”   徒昊辰一脸苦痛地说:“如海,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一别二十多年,你还在怨我?”   林如海说:“微臣岂敢对圣上挟有私怨?圣上日理万机,夜夜操劳,臣惟愿圣上龙体康健,万福金安,方是我等臣工之福,社稷之福。”   徒昊辰苦笑:“如海,你就别讥讽我了。我……一直想……”   林如海截断了他的话:“如今多说无益,何必再提。圣上居庙堂之上,臣则处江湖之远,就此两忘了罢。”   徒昊辰向前一步,目光幽黑暗沉,语气恳切:“如海,我也恨不能和你相忘于江湖,好过相思相望不相见,怨天怨地怨神怨鬼。可是,我是真的丢不下,也许是人越到老了就越是记着念着年轻时候的事情。如海,你不知道,我真的是……睡里梦里都是你……忘不了你……”   林如海默然注视着他,虽然面无波澜,心底的坚冰却有所松动。他开口了,口气很淡,却带着一丝惆怅:“算了吧,别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今提起,徒然令人惆怅。不管记着念着还是怎么着,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再说,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闹得人尽皆知地,可叫儿女们怎么想呢?叫他们都面目无光啊!”   徒昊辰的声音却激越了起来:“以前是为了给母妃争气,为了皇位,为了社稷,不得不放弃,现在,又要为了儿女,为了面子……可是,如海,难道我们的一辈子就这样白白地错过吗?说起来好笑,我身为皇帝富有四海,却独独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爱相守!”   林如海沉默了一会儿,冷笑着说:“那你想怎么样?‘牛不喝水强按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要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要么就‘相忘于江湖,从此,两不相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在二十年多前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却又跑来说这些话,不觉得太晚了吗?”言下之意,你这就是耍无赖的无耻行径!   徒昊辰说:“今生我们不能相守,难道就非要这么决裂吗?你刚才也说了,我们都是年近半百,有儿有女的人了,但凡以前有什么心思,而今都归于虚无。如海,回京城来吧,为了避我你已经漂泊了半生,难道打算一辈子都客居异乡,叶落亦不能归根吗?我给你保证,我绝不强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再者,我也劳碌了大半辈子,累了,乏了,也许将禅位于太子,以后闲了,你也在京城,闲下来的时候和我们一起下下棋,钓钓鱼,聊聊闲话,逗逗孙儿们,岂不好?”   林如海警惕地看着徒昊辰,说:“臣觉得江南之地气候宜人,风物秀丽,倒是宁可长居于此,有拂圣上美意了。”   徒昊辰摇摇头,言真意切地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肯定是愿意返京的,只是一心想要远着我,不得不如此罢了。可是,我见过你儿子林煜了,真是个好孩子,光风霁月,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只怕要在京城长久待下了。你若不返京,难道此后要一直骨肉分离吗?如海,我也惟愿你一辈子安好和美,子孙绕膝啊。”   林如海微有动容,眸光闪闪,带着犹豫和狐疑。   徒昊辰趁势便说:“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我可有强迫或为难过你?我是想你回来,可是,无数次拟定了擢你入京的御旨,最后想想还是忍住了,我从来都是敬你,重你,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只能望断天涯路了。”   林如海蹙眉不语,徒昊辰知他心意已动摇,便不再继续劝说,而是侧头望向那边不时有烟火划过的天空,带着怀念的语气悠悠地说:“如海,你看。记得以前我们也一起放过炮仗啊,以后,我们就带着孙儿们一起放炮仗吧……”   良善无害的面孔完美无瑕,终于打动了林如海。   ☆、第 15 章   这边,贾敏和几位诰命一起相陪着太后和潢贵妃殷殷勤勤地叙话,太后开始还兴致颇高,说了好些先帝爷在日的一些故事儿,又论及京中的一些趣事。   太后笑道:“听闻林夫人的娘家侄儿中有个叫宝玉的,落草时嘴里还衔着一块玉,而且,他这玉还和别个不同,上面还刻了字的,什么‘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想来将来是个有大造化的。”   贾敏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嫂生了贾元春和贾珠之后,又生一次子,此子甚是奇特,呱呱坠地之时嘴里衔着一块美玉,雀卵般大小,上面正反都有花纹,还刻着这么两句话,老太太喜欢得跟什么似地,只说这孩子是受了老天爷的眷顾才有这大吉大利之兆,将来必定是个有大造化大出息的,直接就取名为“宝玉”,和贾琏贾珠都不同。又生恐孩子小时夭折,老太太还叫人将宝玉的名字贴往市井的大街小巷,叫人喊去,意思是好养活,于是这贾府的小公子天生异相的事情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人皆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名头居然传到了宫里,连太后都知道了。不仅知道,而且知之甚详,连那玉上刻的是哪两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太后笑得慈祥,贾敏可不认为太后是真心那么想,多半存了不虞甚至猜忌忌惮之心。什么仙寿恒昌,什么人才能是仙寿呢,唯有皇帝呀,皇帝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主儿,纵然贾府是国公府,门第高于一般人家,可是,这样抬高一个二房次子,与皇帝争辉,岂不等于是明说有谋反之心?真是愚不可及!   若是只有贾敏和太后两人在场,贾敏肯定是“噗通”一声跪下,涕泗交流地恳请太后饶恕自己娘家愚昧无知的罪过,可是,此时有别的诰命夫人在场,太后又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贾敏也便不好请罪,只得面带尴尬惶恐之色地巧言解释:“太后谬赞了。据臣妾所知,我那侄儿是个顽劣的,小时抓周他抓的胭脂水粉,被我二哥当面怒骂:‘将来不过酒色之徒耳!’及到大些了会说话了,就爱和家里的姊妹并丫鬟女孩儿家厮混,被他父亲责打时嘴里还喊着姐姐妹妹的名字,当时有人问他,‘挨打的时候叫姐姐妹妹的名字,难道你不觉得羞愧吗?’他倒是一点不脸红地回答:‘叫着姐姐妹妹的名字,即便是挨打也不觉得疼了,似有奇效。’所以,这孩子确实有些奇处,只是这奇处,倒是反而叫父母担忧操心罢了。我二哥跟我私下说,将来也不希冀次子光耀门楣,惟愿他别太出格儿给家里招祸便要念佛了。至于那玉不玉的玩意儿,想来也没甚要紧的,这天底下,名不符实的事情多着呢!”   太后抿嘴一笑,道:“林夫人这般贬损自己侄儿,倒是过谦了。”   又说了几句话,太后乏了,正好外面的宴席也告一段落,开始放起了烟火,太后便扶着一个女官的手,要去更衣,忽又想起,对贾敏说:“说起来,这次贾才人也随扈来了的,你们姑侄想是多年离别,今儿能在这里一见,想是老天爷也可怜见儿的。”   贾敏忙磕头谢恩:“谢太后恩典!”   随后,贾敏被引往贾才人处。   逋一见面,贾元春就满面珠泪地扑入贾敏怀里,道:“姑母!”   贾敏比贾元春年长十岁,在家时虽然并不怎么怜爱这个侄女儿,不过离别多年,又怜及她一人在宫里苦苦煎熬,至今才只是个才人,倒是百般安抚了一番,见贾元春渐渐地止了啼哭,才拉着她的手说:“我在扬州,这些年自己府中的事也甚多,倒是无暇过问京中娘家的事情。只是,刚才太后与我说了些话,甚是凶险,不得不说与你们知道。”   贾敏将先头太后的话说了一通,又说:“我今儿倒是胡说一通蒙混了过去,太后心地慈爱宽厚,倒是丢开了,可是,不能不防着以后,你回去之后若能见着老太太和你母亲,千万叮嘱她们以后行事不可再如此张扬,以免无心惹祸,还祸及全家。”   贾元春恍然大悟般地说:“怪道我进宫几年只得那一次侍寝,皇上对我不闻不问,原来毛病就出在这里!要是按着那般揣测的话,宝玉有异心,我也难免落个在宫里为他助纣为虐的内应的名儿,难怪皇上不近我的身,原来是为了防着我!”   贾敏想了想,说:“你想得也有道理。”   贾元春忙拉着贾敏的胳膊,说:“如今姑母不在京中,那边府里竟然是一派糊涂!老太太一向精明,奈何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想不到,若是姑母能随着姑父返京为官,经常提点着他们,想来也就不会出这等蠢不可及的事情了!”   贾敏叹息着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日夜都望着回京呢,只是……唉,且不说这个了罢。”   见天色已晚,贾敏便说:“闹了一天,你也乏了,我这便走了。”   贾元春问姑母住哪里,贾敏说:“我儿林煜已被选为九皇子殿下的侍读,如今也在行宫里住着,我和你姑父今儿就和他住一处。”   贾元春便恭喜姑表弟林煜得蒙皇上青睐,又说:“我送姑母过去吧,正好出去消消食,也看看烟火。”   贾敏和贾元春相携着出来,怕撞见皇子们,便专从偏僻小道上走,走到一处假山附近,忽听得有男子调笑之声,两人急身欲躲,里面的人却出来了,身着明黄色四爪龙袍,竟然是太子殿下,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贾敏恍惚觉出点什么,以前曾听闻男子之间有“龙阳之兴”的说法,难道太子就是……那我家煜儿一表人才,去了宫里,万一被他看见了起了那等心思可怎么办?   此时情态不及她多想,连忙和贾元春一起向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丝毫不觉得有何可羞愧的,随扈出来虽然带着个太子昭仪,偏生路上水土不服病了一路,太子是年轻男人精火旺盛,哪里忍得住。一个小太监而已,拿来泄泄火,就是父皇撞见也无非斥骂一声荒唐,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笑微微地说:“平身。”又窥着眼打量贾元春,心想:早就听闻父皇后宫佳丽多美貌,今日一见,果然风情万种。父皇如今在后宫上越发不肯用心,这个妃嫔年纪既轻,眉间一抹哀怨之色,怕是个不得宠的,若是……   当着诰命夫人贾敏的面不好勾搭,太子便由她们去了,站在那里良久,若有所思。 ☆、第 16 章   皇帝次日带着一众臣工和皇子们视察了扬州的河工,并前往天宁寺祭拜,午后回到行宫,又命笔墨伺候,御笔题了不少匾额,赐与扬州的官吏,一时人人喜气洋洋于腮,不时有跪拜谢恩之声。   下午,在萱春楼观戏,锣鼓喧天,众戏角纷纷上场,歌有裂帛之声,舞有天魔之态,一时热闹纷呈,叫皇帝并一众人等看得开怀。热闹之后则是几名乐师持着琵琶、扬琴、弦子和玉磬上台来,奏了一曲悠扬婉转的乐曲。   四种乐器合奏,琵琶弹拨声声,嘈嘈切切;弦子摇曳低语,诉说哀怨情痴;扬琴丁咚韵律,回音叠嶂;玉磬声音铿锵,激越有力。   一曲既了,众人犹在回味,皇帝含笑问:“众爱卿觉得如何?”   众臣皆赞不绝口:“四器合奏,却丝毫不乱,反而是深得其韵,相得益彰,难得之极,不啻于仙乐!”   皇帝面上浮现惆怅之色,道:“其实,这一首曲子的前半部分乃是朕年轻时与一位故人合作而成,当时不过偶尔同感,意会而发,便以弦子与扬琴合奏了前面的一段,后来事情多了,竟未谱完全曲。后来故人西去,再难相见,朕每思及,便独自奏这半曲,久而久之,竟然自然而然地把下半曲也谱出来了。”   坐在一众官员之列的林如海心头微震。徒昊辰并不擅音律,仅仅会玉磬而已,并不会谱曲,当时的前半曲都是林如海主奏,带着他击奏而已,没想到他记得如此牢固,不仅如此,还无师自通地把后半截都接上了。   于是,林如海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皇城在一片暮色苍茫中显得偌大、空旷、寂寥,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神情落寞,形容萧瑟,玉磬没有了扬琴的指引和合奏,奏出的声调杂乱无章,徒然令人越加烦躁和苦闷。   那么说的话,他这二十年过得也并不好,光鲜的外表下是沧桑的眼和疲累的心。   林如海觉得自己不该心软,可是,在要求再奏一遍的臣子的要求下,刚才的乐声再度响起,如泣如诉的乐声瞬时将林如海包围,其中,穿透力极强的玉磬的击打声像蜘蛛丝一般蔓延开来,缠绕住他的心。   无意中抬头,林如海却发现正座上的徒昊辰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目光比蜘蛛丝还要哀怨而多情。   终究是心软了,那一刹那。   当夜,林如海携着夫人回了府。   贾敏还记着昨夜里撞见太子的那一幕,心事重重,在林如海的询问之下将事情经过一说,又面露忧急之色,说:“现在倒是宁可不要煜儿去做皇子侍读的好,那位太子殿下那般好色,万一见我儿……”   林如海打断她的话,说:“怎么把煜儿和那等没根没基的阉竖相提并论?煜儿是九殿下的侍读,和太子井水不犯河水,太子若是敢来招惹生事,就是九殿下也必不肯放过的。太子纵然好色,却不糊涂,什么人动得,什么人动不得,心里自有一杆秤,你无须杞人忧天。”   贾敏暂时没话可答,少顷,还是长叹一声说:“可是,煜儿到底年幼,叫他孤单单一个人在那宫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林如海说:“你若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带着玉儿也去京城住着,正好往日我家那大宅子还未卖掉,离岳家也近,你还可经常过去相陪你的母亲和兄嫂侄儿女们,甚好。”   贾敏却又不乐意了,自己带着女儿追去儿子身边,却只能隔三差五地见上一面,却将夫君一个人抛在扬州,那是十分之不妥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贾敏柔肠百回,一会儿就哭将起来了。   林如海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最终一挥手说:“行了,别哭了!我去京城任职还不行吗?实在拗不过你们。”   贾敏没注意到是“你们”而不是“你”,闻言惊喜地迎上去,问:“老爷,真的?”   林如海拧着眉毛背着手转身,不愿意面对她那张因为喜悦而被瞬间点亮的脸,实在是心里有些愧疚,便边走边说:“真想回京,怎么都会有办法的。我还有些公文要写,现在去书房,你先睡吧。”   ※※※   两日后,林煜随着圣驾返京。   皇帝的南巡船队就停靠在专为此次接驾而新辟的一个御用码头边,一条接一条,绵延数公里,场面极为壮观。其中,皇帝所乘坐的龙船,又最为威风霸气。船头是一个张牙舞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黄色巨大龙头,口中含着一颗黄澄澄的精铜制成的龙珠。船舱面上,建有三层楼台,富丽堂皇,船舷两侧,龙旗招展,猎猎生风。   林煜随九皇子坐了其中的一条大船,下榻的舱室就紧临着徒奕瑞的舱室。   昨日玩耍过后,徒奕瑞和林煜熟悉了些,接下来的返程大约二十余日,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越发熟稔,可谓是言和意顺,两无参商。   终于,到了京城。   一众朝廷的文武百官早就在御用码头上列队等待,接驾的马车队列排列到数里之外,车夫俱是京城卫戍部队中精选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士兵来担任的。皇帝乘坐的龙辇乃是为八匹马的套车,两名驭手驾车,又有八名护卫环绕马车车身。前有十六名骑兵护导,后有十六名骑兵殿后,带着太后、太子并一众随扈妃嫔、皇子、官员们,在千万百姓的注视中浩浩荡荡往皇城而去。   九皇子徒奕瑞住在皇子所的禧和殿,和妃嫔们住的内宫隔得很远,林煜亦随之住在禧和殿的偏殿之中。皇宫果然非寻常官宦人家可比,仅仅是一个禧和殿就极其开阔,亭台楼榭,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上绘制着金龙火凤,曼纱湘帘上缀着珍珠玛瑙,深得能将人的脚面陷进去的绣花地毯,就连走廊上的碧绿地砖都是雕琢着各色精妙花纹的,这穷奢极侈的景象令林煜震撼的同时也感觉到自己依傍上的九皇子应该是很受皇帝宠爱的,尽管是个没娘的孩子。   安顿下来了之后,林煜接到外祖家——贾府那边递来的消息,说是听闻外孙来京为九殿下的侍读,老太君喜悦又欣慰,每天都在口中念上几遍,若是小林大爷这几日有空,盼来府一聚,好宽慰一下老人家的思念之情。 ☆、第 17 章   来传话的小太监不是祥和殿的,而是值守宫门的,也不知道贾府走的谁的关系托进来传话的,倒是口齿伶俐,说得清清楚楚。   林煜想了想,对小太监说:“好,我知道了,劳外祖母和舅舅们惦记着。不过,麻烦你再给我传话给贾府那边,我现在是九殿下的侍读,是不能说走就走、随意拜访亲友和淹留不归的,须得和殿下商量,征得殿下的同意才可。”   话虽然如此说,其实几十天的船上共处的时日下来,九皇子徒奕瑞对林煜十分信任,几乎是百依百顺,林煜要告个假,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是嘴上说一声的事儿,就是多呆几天也是无妨的。   林煜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为了摔摆作弄一下那贾府的人,小爷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先排排日期吧。   小太监一脸谦卑的笑,弓着背,微微抬头,连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自当是请示九殿下后才好出宫门办事,林侍读果然是读书人,见事再明白不过了,不像我们这等下等奴才,挨了多少板子才能学乖。”   林煜见他赖着不走,心下纳闷了一小会,随即大悟,这是等着赏钱呢,相当于去餐馆给侍应生的小费,可以给可以不给,但是,不给丢份啊。   林煜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小太监,足有十两重,小太监一下子笑得脸上像撒了一层金粉似地,那叫一个灿烂,千恩万谢地走了。   林煜身边不缺钱,临走时爹娘塞了一大卷银票,都是二百两一张的,足有几十张,估摸着有几千两,根本没机会用,而九皇子徒奕瑞呢,对人一贯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对得了他的心意的人比如林煜则是不加掩饰地喜欢,拿各种东西赏赐,就一个月的功夫,金玉如意都得了十多根了,更别说珍珠玛瑙这样的珠宝,简直多得能拿来当弹珠玩。惹得别的侍读子弟都十分眼红,只说是九皇子太得皇帝宠爱了,从他指缝里漏出来的金银珠宝都够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小太监一走,紧跟着又进来一个小太监,这一个林煜倒是认识,原是徒奕瑞身边的人,名叫小安子的,最是嘴巴甜会说话的。此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金嵌蓝宝石葫芦式的大食盒,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林侍读,这是皇上赏给九殿下吃的点心,殿下令奴婢给您送一半过来。”   林煜脑子里的光脑“卡哇伊”又跳将出来,诡笑兮兮地说:“看吧,我说这个九皇子小正太是个闷骚吧,现在他可是对你热情得不得了啊,就连皇帝赏的一点吃的都没忘记分你一半。”   林煜对小安子说:“那就代我谢谢殿下吧。不过,你以后给殿下说一声,点心什么的御膳房每天都有送的,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卡哇伊”不满地说:“喂喂喂,要不要这么不解风情啊?小正太送你的点心可是皇帝赏的最最精细的糕点,是御膳房送来的那种批量生产的点心能比的吗?再说,关键是心意难得啊。再说,这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哟,你吃了人家的点心,回头去感谢他,然后再回赠他一点什么,这一来二去的,哇哦,奸情指日可待啊,这生活多美好啊……”   不等“卡哇伊”说完,她已经被林煜强行断电,暂时消失了。   小安子笑嘻嘻地说:“知道您不缺。不过这是九殿下的心意,您领了奴婢们才好回去回话,就当作疼奴婢们少挨些打骂罢。”   林煜笑着说:“说得可怜见儿的,打开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小安子揭开食盒的盖子,林煜一看,原来是用一对掐丝珐琅黄底红莲花碟子盛着的点心,一碟是奶油松瓤卷酥,另一碟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另外有两个玻璃小瓶,只有三寸大小,上面是螺丝银盖,瓶身上各贴着一张鹅黄笺,上面写着“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   小安子说:“这一对珐琅碟子林侍读要觉得好看,就留下赏玩吧,九殿下说了的。”   林煜说:“不必了,这里一应俱全,我又是个手里散漫的,留下的话一会儿就忘记了,倒不知道便宜了谁,还是还给殿下吧。”他又拿起一个玻璃瓶子,问:“这是什么?是吃的吗?”   小安子说:“这两个又叫什么香露,是江南那边进贡的,金贵得很,说是鲜花几蒸几制做出来的,可以喝,也可以往脸上搽,还可以用来泡澡,最是滋养肌肤,提神醒脑的。”   林煜懂了,原来这是精炼的纯露,最适合女性养颜,可以内服或者外用。但是,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确实是个稀罕玩意儿,估计也就是宫廷或是极少数的官宦人家用得上吧,反正,在扬州的时候,都没见到母亲用过。   林煜心想,这玩意儿的制作工艺并不难,能不能弄个什么商铺,专门卖这样类似的东西呢?   林煜不稀罕那一对掐丝珐琅的碟子,但是很稀罕这两小瓶香露,很细致地收好了。   林煜问小安子:“九殿下人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安子说:“殿下去淳贵妃娘娘那里请安去了,娘娘留他用了午膳再走。”   林煜忙说:“再怎么用午膳,这早晚也该回来了吧?你们快差个人去问问,就说殿下们明儿都要开始在上书房上课呢,该早些回来歇息,明天才有精神。”   徒奕瑞为皇帝所钟爱,几乎每日都有赏赐,不是金银珠宝就是吃的玩的,叫其他皇子们眼红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了。可是,再怎么得宠,到底是个没娘的孩子,又不能养在皇帝老爸的身边,自然是要被人逮住空子就阴整放冷枪什么的。徒奕瑞秉性好强,纵然吃了亏,也不吭声,只想着什么时候凭他自己的能力扳回来,他殿里的太监宫女也不敢去出头惹是非,毕竟敢对九皇子下黑手的人都是有背景的,他们哪里惹得起,九殿下自己不说,他们何必多事?只要不受伤不出大事,多半就遮掩着过去。   本来林煜身为徒奕瑞的侍读,本来是用不着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是,见他殿里伺候的人都明哲保身,加之林煜本身性格热忱有锄强扶弱的战士热血,少不得要帮着他料理一二。   林煜遣去的人一会儿就得了回话,说是九殿下在淳贵妃娘娘处遇上了另外几个兄弟,说起太子住的钟秀宫里新挖了一个很大的水池,养了很肥的锦鲤,大家便邀约着一起往东宫钓鱼玩去。   林煜眉头一皱,预感有祸事,马上起身更衣,因为要去东宫,必须拜见太子和另外几位皇子,着装必须郑重其事。   林煜才刚刚才衣服换好,却见一个小太监飞奔了进来,说:“九殿下在钟秀宫失足落水了!”   果然是一帮子坏种,一没看好就要出事!林煜磨了磨牙,一撩衣袍,快步往外走,直奔钟秀宫而去。 ☆、第 18 章   钟秀宫的门口把守着一圈儿侍卫们,最外面的一名侍卫忽然说:“哎,你看,那是不是一个人过来了?”   被招呼的侍卫揉了揉眼睛,说:“好像是个人,又不太像,怎么像是练了传说中的移形换影大法似地?”   眼看着那个人影似乎要靠近了,几个侍卫齐齐端起手里的刀戈,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一股狂风扑了眼睛,人影旋即就不见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要不要进去看看?会不会混进去什么人?”   另外几人说:“不会吧?怎么可能我们几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还会叫人混进去?肯定是看迷了眼。谁进去看啊,几位殿下在里面取乐呢,不好好呆在门岗上,却冒冒失失地进去惊扰了殿下们,要是惹恼了哪一位,这腔子上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于是,侍卫们继续在门口执岗,林煜就这么长驱直入。   光脑开启,探知方位。   几个身着蟒袍的皇子们,或站,或坐在池边,一人面前一支鱼竿,却无一人是在认真钓鱼的,全搀和在一起说着刚才发生的落水事件:   “他怎么掉下去的?难道是七弟你推的?”   七弟,也就是七皇子连忙摆手,说:“天地良心!我可是碰他的衣衫角都没碰到一下,更不可能推他了。”   “那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会掉下去?总不会是他自己故意掉下去的?”   “哎,你别说,有可能哎,万一他就是想故意落水,陷害离得他最近的七弟,或者,把太子哥哥也拉下来,在这东宫里出的事嘛,太子哥哥又是长兄,难免要落个看顾不当的责任。”   林煜盯了一眼说这话的人,原来是五皇子徒奕珍,这家伙最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当着皇帝的面总是对徒奕瑞喜欢得不得了,“九弟”长“九弟”短的,背后却这样阴损人家,还要脸不要?   下一刻,徒奕珍只觉得自己的腰眼处似乎被人猛戳了一下,立脚不稳,惊叫一声,旁人拉都拉不住他,就看着他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斜着落入水中。   一帮子人乱着救人,哪里救得上来,林煜硬是叫他被狠灌了几口带淤泥的水才由着闻讯赶来的太监宫女们拉他出水。   内殿,徒奕瑞裹着毯子簌簌发抖,哆嗦着苍白的唇,说:“怎么我殿里的人还不给我送衣服来?”   太子徒奕珅一脸和煦宜人的笑,说:“这里有我的衣服,九弟先换下来吧。”   徒奕瑞拒绝道:“二哥的衣服我不能穿,逾制了。”   徒奕珅说:“哎哟,好弟弟,哥哥这里不光是龙袍,还有常服,来,你穿这个,保证谁也挑不出你的错来。”   徒奕瑞看了一眼,是一件石青色锦缎长袍,只在袖口和前胸处修了些亭台楼阁的图案,十分秀致,不禁问:“咦,你怎么还有这样的衣服?”   徒奕珅得意地说:“这个呀,万一我要微服出去,就穿这个,只不过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徒奕瑞接过了衣服,迟疑着问:“在哪里换?”   徒奕珅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说:“就在这里,没人来的。”   徒奕瑞抿着唇,盯着他,以沉默的眼神表示:你出去,不然我冷死也不换。   徒奕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我去出恭,你慢慢换。”   徒奕珅在徒奕瑞的眼前消失,却并没有离开,他转到一处帘幕的后面,撩开一点,往里面瞧。   林煜整治了那个在背后说徒奕瑞坏话的五皇子徒奕珍之后就开启了光脑,探测出徒奕瑞的方位来,然后避开一路的太监宫女的耳目悄悄地进去。   靠近目标区域。   还没进去,先瞧见一个高高撅起的屁股,屁股的主人正鬼鬼祟祟地撩起一点帘子,往里面窥探什么。   林煜猜到此人正在干的勾当,并自发地联想到也许就是他故意推徒奕瑞落水才好偷看人家换衣服,不禁怒火填胸,也不管这人身上穿着四爪龙袍,抬脚就像往那可恶的屁股上踢去。   林煜还没来得及那么做,一只蹬着明黄色朝天龙靴的脚先踹上了那可恶的屁股,并爆出一声怒吼:“孽障!你就是这么友爱兄弟的!”   林煜抬眼一看,居然是皇帝!连忙和其他闻讯赶来的人一起躬身立在一旁,屏息静气等待结果。   徒奕瑞从里面奔出来,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惊魂浦定地扑入皇帝怀里,一脸是泪。   皇帝也是听了送信的小太监说小九落水了才赶过来看慰的,没想到居然撞见太子如此猥琐,偷窥兄弟换衣的场景,真是面子都被丢光了。   在场的人基本都是皇帝的亲信,唯有一个林煜是九皇子那边的人,看到林煜的时候,皇帝和徒奕瑞都是一愣,特别是徒奕瑞几乎是吐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林煜将手里的包袱拎起来给他们看,回禀说:“启禀圣上,九殿下,臣是听闻殿下落水,忧心如焚,赶来为殿下送换的衣服来的。”   徒奕瑞心中疑惑,太子东宫护卫何其森严,自己的人都是好容易才脱身出去密告父皇的,林煜却怎么能进得来呢?嘴上却不好多问,微微勾了勾唇,算是嘉奖的笑,说:“难为你惦记着,倒是忠心一片。一会儿我叫父皇好好地赏你。”   皇帝面上虽然急怒未消,却对林煜和颜悦色地说:“好孩子,今天的事情可不能说出去,不然,大家都没面子。”   林煜明白了,皇帝虽然气恼,却不打算明明白白地惩治太子失德的行为。   徒奕瑞的眼睛微微一黯,对皇帝说:“父皇,儿臣似乎着了些风寒。”   皇帝抚了抚他的头顶,说:“那小九就赶紧回祥和殿去,先叫奴才们给你弄点参汤去去寒气,稍后朕会令太医去给你诊治。”   一会儿,徒奕瑞和林煜分别上了步辇,回祥和殿。   林煜心里只觉得有些说不通的蹊跷疑惑,别的都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怎么皇帝就偏偏那么凑巧地出现在现场,他真的很想问问徒奕瑞事情的经过。但是,回到殿内,看着徒奕瑞沉静地喝着一盅热气弥漫的参汤,想到他今日先是落水,然后又被偷窥春光,连着受了两次惊吓,便问不出口,再一对上徒奕瑞那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睛,就更是问不出来那一句话了。   一定是太子起了色心,故意推徒奕瑞落水,好借机窥视弟弟的身体,皇帝来得正是时候,一定是这样!林煜默默地想。   次日,太子蒙皇帝口谕,被禁足宫内自省一个月,至于为何要惩治太子,没有具体的说明,引得外面的人捕风捉影,议论纷纷。 ☆、第 19 章   次日,便是皇子们被正式授讲的日子。皇帝早就令人将崇文殿到处打理得窗明几净的,好叫皇子们听课。   这一日,林煜和徒奕瑞都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后便一起前往崇文殿,在外殿先给已经来了的几位皇帝择定的太师太傅们行礼,全了礼数之后才进去内殿,等着师傅们进来开课。   今日皇子们到的倒是齐全,除了还在吃奶的十五皇子和被皇帝禁足的太子,其余的全到了。   埋头书本的三皇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副刻苦攻读的架势;昨日用尖酸口吻讥讽徒奕瑞的五皇子还是一脸冷诮,脑门上好像写了“欠债还钱”几个字,天生的讨债相看着就让人不爽;貌似温文尔雅的七皇子摇着一柄纸扇学诸葛亮的派头,无视现在已经是初冬需要拿暖炉的时节;另外还有几个年纪小的。   经过昨天的落水事件,诸位皇子望向徒奕瑞的目光都带了点意味,似畏惧,似讥讽,不一而足。徒奕瑞抿着嘴,面色淡然,施施然在他的指定位置坐下,又用眼神示意林煜在他旁边落座,然后从容不迫地将一些笔墨用具摆放在几案上,静息等待着师傅们进来。   五皇子一贯与太子交好,属于是马屁精一类的,昨日的事虽然被皇帝刻意遮掩,其他人并不知道其中的经纬,但是,五皇子见小九进去后皇帝也不知道得了哪个耳报神的快报,忽如其来地赶了来,太子倒了大霉,小九却没事,反而被父皇后来遣医送药地关怀,便臆断是小九捣鬼,心里又是代太子不平,又是为皇帝偏爱小九而肚里浸着一泡酸醋,总之横看他不顺眼竖看他不顺眼。   五皇子冷笑一声,忽然扭头对后座的七皇子大声说:“嗬,瞧瞧人家,硬是装得跟没事人似地!太子哥哥可是倒了血霉了!”   七皇子很油滑,只是笑,并不接嘴,将手里的扇子摇得“哗哗”作响,似乎要将五皇子心头的那一把愤愤不平的火越扇越大。   五皇子那一把略略尖利的声音像砂纸一般将人的耳膜磨得生疼:“人家说,没娘的孩子像把草。那是没心机的傻孩子。你我认识的这一个可是心机高,还惯会装可怜见儿的,每次他要是磕着碰着了或是落水里了,就绝对要叫家里的大人杀鸡打狗地闹腾,连带着周围的人都要倒血霉,不得了,了不得!”   七皇子用扇子掩着嘴,笑得肩膀耸动,说:“可不是吗?惹不起,还是躲远点好。”   徒奕瑞充耳不闻一般,将装书的袋子打开,拿了一本论语看了起来,眼睛只盯着书上的字。   林煜却看见他藏着衣袖下的拳头攥紧了,微微颤动着。   好吧,在其位谋其职,九皇子算是我的上级,这里称主子,总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吧?林煜的目光瞬间凝结成束。   徒奕珍见徒奕瑞没有反驳,还以为自己的指桑骂槐很高明,正在自鸣得意,他那椅子腿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咔嚓”一声断了,五皇子完全没有防备,惊叫着想要抓住什么好不跌倒,慌乱之下扯住了靠得他最近的七皇子的蟒袍的前襟,扯得一直在装斯文淡定的七皇子脖子被勒得生疼,“嗷嗷”叫唤着和五皇子一起连人带椅子地翻到,头部撞上几案的的一角,两人都疼得“嗳哟”作声。   太子不在,三皇子就是这里最年长的哥哥,这时候他忙把书卷丢开,急忙赶过去扶两个弟弟起来,问:“摔疼没有?”又骂随行的侍读书童之类的人:“怎么做事情的?自己坐得安稳,却把主子们差点摔坏了?”   徒奕瑞冷眼看着,忽然扭头向着林煜,眉梢一动,唇角微微翘起,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来。   林煜也冲他笑笑,用口型表示:“咎由自取。”   正乱着,太师就进来了,见这乱糟糟的一幕,气得胡子上翘,又见五皇子徒奕珍似乎是里面领头闹腾的,心下有了计较,一会儿就故意考问他的学问,结果徒奕珍果然背得磕磕巴巴的,最后领了罚,回去之后用端正楷书抄写论语全文一遍。估计今晚上没人模仿他的笔迹代写的话,这家伙得熬个通宵了。   关于皇子们的课业,林煜以前听光脑讲有个什么朝代皇帝生儿子生得多,就把儿子们弄来玩命地折腾,早上五点就要去上学,中午除了吃饭不休息,足足上够十个小时,到下午三点才放学,随便一篇啥四书五经的都要求读够一百二十遍,就算能倒背如流了还是得读够遍数,还要会释义会阐述会抒发感想出口成章什么的。然后,文的弄完了还要弄武的,下午就得被武术师傅弄去骑马打靶摔跤什么的。   而这里的皇朝对皇子们的课业要求简直就是太宽容了,上午听师傅讲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课,中午就各自回宫去用膳歇午觉,等歇了晌下午再去,往往是听一个时辰书画音律之类的修养型的课程,如果有事,还可以请假不去。也有武的课程,就是几名武师带着做做五禽戏之类的体操类运动,对于林煜来说属于完全不能过瘾。   然后上五天课程可以歇息一天。   林煜便于歇息那一天的前日中午向徒奕瑞告假,说是要去探望一下京中的外祖母,这一次跟着皇帝南巡回来,还没有拜访过外祖家,连外祖母和两位亲舅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徒奕瑞当然没二话地就答应了。   ※※※※   贾府史老太君住的正房的堂屋里,正上演着一处骨肉相见的悲喜剧。   史老太君一头银发,满脸褶子,搂着林煜一声赶一声地喊着“心肝儿肉。”   林煜不是不尊老爱幼,实在是一般的老年人身上往往有股子人上了岁数就特有的腐味儿,熏得他难受,便两下子挣脱了老太太的怀抱,笑着说:“外祖母,我正风邪感冒着呢,别离得太近,过了病气到您身上,就亏大发了。”   史老太君、即贾母,指着林煜笑得一脸慈爱,说:“这孩子不光是模样长得好,孝心也虔诚,怪不得你娘疼你,光是念叨着你,要我好好照看你。”   坐在贾母下首的几个华服妇人也跟着贾母的声气发出了类似的赞叹,总不外乎是“煜哥儿好齐整的模样!”“煜哥儿好灵便的嘴!”“煜哥儿这通身的气派,竟然不像是个外孙,倒像是个嫡亲的孙儿,猛一眼看去,竟然有几分国公爷往日的品格!”   说得贾母呵呵直笑,表情愉悦。   林煜注意到妇人之中有一位虽然也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暴露了她心口不一的内心,紧紧地扯着一方绢帕似乎要把帕子拧断似的神经质的动作叫林煜目光一顿,再细细打量此人的容貌,四十多岁的样子,保养得当的脸上皮肤松弛,显得嘴角的法令纹很深。   外表慈善内在狠毒,即佛口蛇心的外在特征。   和外祖母厮见了之后,贾母就一一地指着下首坐着的几位夫人给林煜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这是你琏二嫂子……”   林煜一一都作揖施礼。   随即,林煜判断出来刚才随口褒扬了两句话的是大舅母刑氏,而最后那一句很长很有水平的话则出自琏二嫂子,即被贾母换做“凤丫头”的妇人的嘴里。   刑氏三十多岁,容貌中上,望着林煜的目光还算温和,据母亲说,这一位是大舅舅续娶的后室,原是一个家道中落人家的长女,不知何故一直没嫁出去,倒是堪配得大舅舅做个续弦,可惜进门几年了都无所出,故而在贾府内地位颇为尴尬,说起来,她应该是贾府里仅次于贾母的女主人,而实际上呢,因为她娘家不硬,续弦的尴尬身份,又无一子半女傍身,在这府里说话远远不及她的弟媳,也就是刚才扯着帕子的那一位,金陵王氏。   琏二嫂子,即王熙凤虽然是刚才这王氏的内侄女,关系亲密,但是,她更愿意奉承着贾府的实际掌权人贾母,刚才那褒扬的话说得贾母笑开了花,却叫她自己的姑母王氏心中不乐。故而王氏自始自终没开口说话,还有一位没说话的是珠大嫂子,即死去的贾珠之妻李纨,她不说话也许是因为寡妇的身份不好太倜傥,这一点万万不能和王熙凤相比。  ☆、第 20 章   林煜离开扬州之时,贾敏拉着他交代了又交代的,第一次去外祖母家,千万不能空着手去,各类礼物都已经打点好了,基本人人有份,按着人头给,礼多人不怪,所以,林煜此次来,还特为叫了两个宫里做粗使的小太监挑了担子来的,现在一样一样拿出来,分给在场的亲戚长辈们。   林煜先将一个很气派的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盒子拿出来,恭恭敬敬递给贾母,说:“这是我父亲母亲为外祖母准备的一点薄礼,劳老祖宗日日挂念着我们。”   贾母接过来,却不打开,这原是礼貌,谁接了礼会急吼吼地打开看,倒像是那等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浅的人似的。   林煜又拿了个镶金嵌玉大枣木盒子出来,递给贾母,说:“刚才那个是父亲母亲的心意,这个是外孙特为老祖宗准备的,原也不值什么,因是万岁爷赏赐的所以有些不一般。这是外孙上次和几位殿下还有他们的侍读一起联诗做词赢来的一点彩头,想来孝敬老祖宗是最合适不过了。还有这一个,是九殿下给我的,老祖宗拿着赏玩罢。”   其实是林煜懒得收捡这些东西,万一放在宫里忘记了,倒是便宜了那些太监宫女,还不如拿来做人情,正好也在贾府显摆一下,听说这府里,人人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别轻易叫人小觑了去。   贾母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孩子太心诚了,得了点东西还没忘了外祖母。”   王熙凤在一旁凑趣儿,说:“煜哥儿是个有孝心的,东西是小,心意难得。咱家的几个孩子还都是巴巴地望着大人的赏赐的时候呢,煜哥儿却已经能把东西往家里搬了!姑奶奶真是好福气啊,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又聪明又伶俐,长得又好,还孝顺的好孩子来的?”又半撒娇半催促地对贾母说:“老祖宗,打开看看,叫凤儿也开开眼界,看看圣上赏的是什么好的爱巴物儿?”   自以为得了面子的贾母心情大好,索性将女儿贾敏送的和外孙林煜送的礼物一起打开。   贾敏送的是一尊翡翠观音,通体碧透,雕工极好,贾母看得爱不释手。再看林煜送的,皇帝赏赐的是一个一大块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大佛手,下面有个紫檀木座,可以摆在案上做装饰,倒是和贾敏送的那翡翠观音相得益彰。另外一个是九皇子赏的,则是一座紫檩木牙雕外座双面绣着梅花凌寒样式的小插屏,绣工精细异常,上面的花草就如真的一般,拿近了看,鼻尖似乎飘来了梅花的一缕幽香。喜得贾母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叫鸳鸯拿老花镜来,对着光细细地赏鉴了一番,赞叹说:“好精细的绣工,就是我珍藏的那几副慧纹也比不上的。”这么一说,就连刑氏王氏也都围拢来看,各各都啧啧赞叹不已。   王氏心下微酸,女儿入宫为才人,六七年下来,却还是才人,也没得过甚么了不得的赏赐好叫她在贾府显摆显摆的,这林家小子倒是运道好,年纪小小就被皇帝钦点做了皇子的侍读,还皇帝赏了皇子又赏,他却漫不经心地拿去送人,浑没放在心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王氏这心里越加不喜欢贾敏一家人,面上却不得不扮出笑容来敷衍着。   林煜将一大摞上面标着名签儿的锦缎盒子一一递送出去:“这是我母亲给大舅母的……这是我母亲给二舅母的……这是给珠大嫂子的……这是给琏二嫂子的……这是给宝玉表弟的……咦,表弟不在呢?”   王熙凤先笑着解释说:“宝玉今儿去庙里还愿去了,晚饭前要赶回来的。先放在老祖宗这里保管着,横竖他是跟着老祖宗睡的。”   林煜“哦”了一声,将给宝玉的盒子递给贾母身边的一个穿着青色缎子掐牙长比甲的丫鬟。   因为贾母已经打开看了礼盒中的东西,在座的各人也就不避讳,都打开来看,发出一片赞叹声。   贾敏送给刑氏的是一支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送给王氏的是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物品不同,价值却相当,一点也不显出厚薄来。给贾珠之妻李纨的是一只嵌钻海水蓝刚玉镯,切合她的寡妇身份,给贾琏之妻王熙凤的则是一个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迎合了她爱热闹喜招摇的性格,却是和李纨的玉镯差不多的价值,叫林煜都不得不佩服母亲的心细和面面俱到。   林煜又搬出来三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说是给几位表妹的,贾母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说:“该叫她们几个女孩儿来见见煜哥儿的,就是今日上学,为着有远客来,停一天课也未为不可。”   林煜对见贾府三春无可无不可,反而说:“妹妹们上学是正经,倒不要为了来见我而耽误了。反正以后我就长住京城,往府里来的时候很多,见面的时候肯定少不了。”   说着,林煜又拿出一个盒子来,看了看上面的名签儿,说:“这个是给环哥儿的?他在不在?”   王氏看了王熙凤一眼,意思是叫她来解释说明。   王熙凤拿着帕子掩住嘴,轻笑着说:“环哥儿啊,他这会儿有事来不了。你给我,我一会儿要路过他那屋子,我交与他便是。”   林煜也没多想,依言将那盒子交给王熙凤。   一会儿,林煜被引去见两位舅舅,同时将礼物奉上。   大舅舅贾赦年纪不过四十多点,眼睛却都浑浊了,看着实在有些老态。他打开林煜送上的锦盒,看见里面装着吴道子的书画真迹,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声调上扬地说:“到底还是你父亲知道我的这个癖好,爱这些风雅的玩意儿!”   和贾赦说了几句话,贾赦留林煜用了晚饭再走,被林煜谢绝,告辞后又往二舅舅那边去,见到了贾政,同样地把礼物奉上。   贾政没有打开看,只是高谈阔论,又一本正经假道学地教导林煜要好好地读书,将来光耀门楣什么的巴拉巴拉,见林煜似笑非笑地看他,贾政这才惊觉说错了对象。   人家这林家哥儿能干着呢,岂是府里那一群没出息的子侄能相比的?人家早都考过了举人的,比往日的自己都强,哪里用得上这些假大空的话来教训?倒是自己打嘴了。贾政懊恼地想。   贾政第一次在一个后生小辈面前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林煜便很善体人意地起身告辞,说:“二舅舅,外甥这便过去了。因着先前就和老太太约好了要一起用晚饭的,现在时辰不早了,外甥也该过去了,不然,叫老太太等着,可是有失礼节。”   贾政虚留了一下,也就由着他去了。   林煜随着引路的婆子在贾政住的荣禧堂附近穿行,路过一个长廊的时候,忽然瞧见一棵树下跪着个小孩儿,此时好巧不巧地下起了雨,小孩儿身上的单薄衣服很快就被雨水浇透了。   林煜在长廊里走路,自然淋不到雨,他停下脚步,观察那雨中的孩子,面容看不清楚,大约七八岁大,似乎比黛玉还小些,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姜黄色袍子,倒是锦缎的质地,不像小厮们穿着的青色短打衣裤,说明这孩子不是下人,应该是这府里的小主子,只不知道为何如此落魄。   林煜侧头,问引路的婆子,“那是谁?怎么跪在雨里?”   婆子看了一眼,轻蔑地说:“那是环哥儿。昨儿就开始跪着了。小林大爷别觉着他可怜,这环哥儿在我们府里可是有个绰号,叫‘小冻猫子’,最是个黑心肠的,就爱钻热灶给人惹祸。这不,昨儿又使黑心弄坏了太太屋里的一个汝窑花瓶,那本来是一对的,金贵着呢,这下子拆了单了。太太气着了,才叫他跪着反省,他犟得很,偏说不是他弄的,太太才越发气着了,还说再不认错,今儿的饭都别吃了。” ☆、第 21 章   这边,贾环正满心悲愤地跪在树下,回思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儿上午贾环按着贾府一贯的礼节给太太请安,太太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贾环没意思,正要出去,却迎头遇上那嫡出的哥哥贾宝玉迎头走来。见贾宝玉一边走还一边不规矩地扭缠太太屋里的一个长相姣好的丫鬟叫什么的,闹着要吃人家嘴上的胭脂,看得贾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却好巧不巧地落入贾宝玉的耳内,非说是贾环看不起他,追着贾环打。贾环自小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主儿,当然是要躲开的,便躲到了一个放着一只妆点着折枝花卉的汝窑花瓶的几案附近。后来,贾宝玉冲过来的势头太大,一下子扑到贾环的身上,贾环人小便下意识地把手往后抓,结果正好把那汝窑花瓶抓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明明是贾宝玉打人在先,太太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地,却都跟瞎子一般装没看见贾宝玉追打贾环的一幕,反而是众口一词地说是贾环失手打烂了那珍贵的汝窑花瓶。   若说是失手也就罢了,毕竟贾环今年八岁多,小孩子毛手糙脚也是有的。偏偏太太就是不依不饶,非说是他使黑心故意弄坏,把好好的一对汝窑花瓶弄得拆了单,还说他这么坏,定是赵姨娘教唆的,非要贾环招供出赵姨娘来,不然就要使人告到义学里去叫先生知道,叫那边的人责罚他。   贾环实在是委屈,就哭了起来,又争辩了几句,他小孩子家肚里能有几条经纬,说话也欠着分寸,自然是越说越错,还冒犯顶撞了太太,令一向号称是菩萨心肠的太太却也大发雷霆,摔了杯子。   太太虽是嫡母,却不能打骂庶出的子女,但是,太太自有别的招数整治于他,便令贾环当着一众家人的面罚跪,剥脱他主子爷们的脸面。   昨儿早上大约跪了半个时辰,因着贾环在贾府的义学上学,自是不能耽搁的,不然老爷都要发问,所以,太太还是打发他先去上学,却规定他散学后回来接着跪,不认错就一直跪到认错为止。   昨天散学后跪了两个时辰,贾环是认了错的,可是,太太依旧不答应,贾环后来悟出来了,太太不是要他认错,是要他招认是赵姨娘指示他所为才会罢手。   贾环便不再讨饶,自己便去院里直撅撅地跪下,再不吭一声了。   心里堵着一口气:你有本事就叫我在这里天天跪着!总不信就没有叫老爷或是别的什么人撞上,识破你在背后体罚虐待庶子的佛心蛇口的真面目!   冰冷的雨水“哗哗”直下,混合着树身上的泥尘落在贾环的脸上、身上,然后又冲刷干净。   昨天跪了一个下午太太还是不依不饶地,今儿贾环刚刚散学回来,才走到府门口还说先回屋喝口水呢,却又被两个满脸横肉的婆子不由分说地拉扯到太太院里来,指着太太发了话叫他继续悔过的,又令他来这里跪着。   从散学到现在,总有一两个时辰了,贾环的腿都跪得麻木了,学里伙食不好,到这会儿早饿了,却一口米水不许沾,饿得贾环前胸贴后肚,中途还看着那个两个可恶的婆子吃饱了饭出来,抹着油光光的嘴巴,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今天吃的烤鸡,肉有多细嫩多酥多香巴拉巴拉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会儿还下起雨来了。   贾环都跪不住了,头痛欲裂,身子摇摇欲坠,眼前似乎出现了很多模模糊糊的影像,一会儿是太太在奸笑,一会儿是姨娘在哭,一会儿是老爷在摇头叹气,一会儿是老太太麻木的脸说着冷淡的话:“环哥儿到底是福气薄,这便去了……”   贾环轰然后倒,意识丧失前脑子里闪过一句话:我这就要死了吗?可是,好多事情来没来得及做呢,不甘心啊不甘心。   林煜见那雨中的小人儿往后倒去,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便一个箭步抢出,接住了他湿淋淋的身体,然后抱着回了长廊。   几个婆子都忙劝止林煜说:“小林大爷,环哥儿许是病了,您身子金贵,快离了他,小心过了病气到身上。”   林煜摸着贾环身上滚烫,应该是发热了,不禁深深蹙眉,问:“那他怎么办?身上烧得厉害。”   婆子们都轻描淡写地说:“环哥儿嘛,自有大夫来看治的,且等丫鬟们去回禀了太太来,一会儿便有大夫来的。小林大爷且丢开手,老太太那边还等着您一起用晚饭呢,已经打发人过来催了。”   林煜皱着眉说:“吃饭什么的不急,环儿弟弟的身子要紧,你快去找一间干净屋子叫他先躺下歇息,等大夫来了我再走不迟。”   婆子们早就心领神会太太的心意,环哥儿病了就病了呗,发烧什么的最好不过,反正烧得呆傻了有府里养着,烧得夭折了也短不了他一副棺材,本想着就把他丢雨里淋着,淋上半个时辰才装作刚发现,马上就去请了大夫的大夫手一摊说没辙不就谁也落不着什么大的不是了吗?反正一个庶子而已,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偏生是这个外面来的小林大爷多事,非要插这一杠子,又偏巧他身份尊崇,是在宫里行走的人物,老太太特别交代了的,要比对着宝二爷还要敬畏几分才是,叫几个婆子不敢擅动,最后还是乖乖地依从了林煜的话,找了一间干净的耳房,让他抱着环哥儿进去了。   林煜将几个婆子都打发出去取衣服的取衣服,拿火炉的拿火炉,等人都散尽了,林煜才将一双手掌贴近那已经烧的满面通红的小人儿脊背。   白腾腾的蒸汽从湿淋淋的衣裳上不断地升起,一会儿这小小的耳房内一片白雾,像个蒸笼一般。   而贾环身上的湿衣服竟然奇迹一般地干透了。   贾环淡而秀的眉毛微拧在一起,干涸得脱皮的嘴唇里喃喃地冒出微弱的声音:“水…水……渴……渴……”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我解释一下CP的问题,其实小九应该算是男配,因为野心痛失了年少时候最刻骨铭心的爱恋,不过也无可厚非,处在他那个位置上自然是希望能最终上位的。小九不是反派,但是,某些问题他处理得不好,实在叫林煜心意难平,而环儿呢,是一直热烈地、毫不掩饰地喜爱着他,所以,林煜最后选择了环儿。   这个不能算是完全的1对1,不过,林煜和小九之间也就仅仅至于几次牵手和拥抱,后来情定环儿就一心一意了,所以,应该也算是一对一吧,挠头。。。 ☆、第 22 章   林煜扭头一看,这耳房估计是上夜的婆子们换工或是歇息的地方,家具都简陋得很,几张椅子都是缺了腿用麻绳绑住勉强可以坐人的,一张全脱了漆面的圆形曲腿桌子上有一个茶吊子,边上摆了几个豁口的茶杯。   林煜走过去,拎了一下茶吊子,半满的,再摸摸,茶壶是温的,说明这水是倒了没过久的,他在茶杯里选了选,勉强选出一个豁口比较小的,用茶吊子里的水冲了一下杯子,然后倒了半盏茶水进去。   这茶水呈红褐色,林煜嗅了嗅,全无茶的清香,只是有点茶的苦涩气味而已,想来是最劣等的茶末冲兑的。   可是,当林煜扶起贾环,将这杯略有茶味的水放在他唇边时,他却像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琼浆玉液似地一口气喝干,并表示还想喝。   林煜又给他倒了半盏茶与他喝了,他这才好些了,勉强有了些力气靠坐起来,眼睛终于有了焦距,对上林煜的,显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来,喃喃地问:“你……是谁?”忽又反应过来自己在太太院里淋雨后晕倒了,原是这人救了自己,贾环凝神看他,见这位少年公子年纪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腰上结着玉带,脸色略黑,却眉宇飞扬,一派英气,非家里那些白面书生、膏粱纨绔可比,不禁心生羡慕,又拱手谢道:“谢兄台相助之恩。”   林煜微微一笑,说:“不必多礼,我是你姑表哥,姓林名煜,你以后叫我煜表哥就好。恩不恩的,休要再提,即便是陌不相识的人见你今日的情形也施以援手,何况你我本有亲戚情分?”   贾环听得眼睛一亮,依言喊道:“煜表哥好。”   林煜本来还想问问他事情的经过,刚巧之前遣去给贾环找干净衣服和取火炉的婆子们回来了,同时还有一位身着姜黄色杭绸褙子的年轻妇人,一见贾环就嚎啕大哭,扑将上去,口中“心肝肉儿”地喊着。林煜猜到此妇人多半是贾环之生母、赵姨娘,想着男女总归有别,不比他们是母子亲人,倒是要避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令婆子领自己去贾母处用晚饭。   婆子手里拿着要换的衣服和手炉,却见贾环半日都无要换衣服的意思,赵姨娘也像全忘了这一桩要紧事似地,不得不提醒道:“姨娘且擦擦眼泪,先给哥儿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那湿气都入到哥儿身子里,要招风寒的哩。”   赵姨娘忙松开儿子,又一脸疑惑地摸了贾环的衣服一把,说:“没湿啊,都是干的。”   婆子们吃了一惊,说:“咦,刚才小林大爷打发我们去取衣裳的时候,哥儿身上湿得能拧出一盆水来?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全干了?就是烤火也不能有这么快啊。”   贾环想起昏倒前的情形,自己的确是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但是,醒来的时候除了头晕口渴之外并无身上湿答答的难受感,而那时候并没有人来给自己换衣服啊,怎么回事呢?   赵姨娘却一拍巴掌,说:“是菩萨保佑环哥儿呢。”   好像也唯有这一个解释了。   赵姨娘将贾环搂在怀里,又是骂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感谢神天菩萨的,闹得贾环不耐烦,瞅着几个婆子出去了,现在屋里仅有母子俩个,才拧起眉毛,压低了声音,说:“姨娘,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就混闹起来!按说,太太还没叫我起来呢,我这会儿都还该继续跪着去!”   赵姨娘面色一滞,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说:“那可怎么办哟?这是要整死环哥儿你吗?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贾环掩住她的嘴,说:“谁要死了?现在活着这么憋气,还就这么死了,能甘心吗?我跟你说,要哭别对着我哭,去老太太那边哭去,就说我被太太责罚跪在雨里没人管,厥过去了,问问老太太一贯是怜贫惜弱的,却管不管我这个庶出的孙儿?”   赵姨娘想想也是,太太狠心呐,想整治她,先从环哥儿整起,环哥儿可是她的心头肉,今儿幸亏那林家亲戚的小哥儿出手搭救,不然,淋出病来,可叫她怎么办?对头,这个事情得叫老太太做主。   赵姨娘本想将贾环挪回自己屋里,贾环却说:“我就躺在这里,做出走都走不动的样子,你才有道理去老太太那儿哭啊,不然,我都能自己走了,老太太多半以为你小题大做,故意拿太太的错呢。”   赵姨娘一听便笑,说:“到底如今是上了学堂的人了,识文断字的,比娘的脑子好用。好吧,我这便去。”   见她拧身要出门,贾环又想着一点要紧的,急唤一声,道:“一会儿到了老太太跟前,话要说得绵软些,就是骂人也别吐脏字,不然你就是抓着满手的道理,人也懒得理你。还有,那林家表哥在老太太跟前呢,我就是他救回来的,若是老太太不信,你满可以叫林家表哥作证,我觉得那人倒是个难得的好人。”   赵姨娘答应着去了。   到了老太太住的正房门口,却被几个丫鬟媳妇拦住,说:“哎,赵姨娘,老太太带着几位哥儿姐儿正用饭呢,你这会儿冒冒失失地进去,扰了老太太,仔细老爷怪罪,太太生气!”   赵姨娘哭了起来,说:“老太太用饭是要紧,可是,我那环哥儿被雨淋了,病得要死了,我不得不赶来讨老太太的示下。”   丫鬟婆子们不肯放她进去,赵姨娘就可劲儿地哭,凄惨得不得了。   此时,正屋侧边的大花厅里,贾母正领着几个孙儿孙女们用饭,林煜因是外客,故而就紧临着贾母而坐,贾宝玉此时也回府了,挨着林煜坐着一起用饭。   结识了人物出众的林煜,贾宝玉倒是满心欢喜,一直围着他打转,问长问短的,林煜只是淡然以对。   贾府的三位小姐迎春、探春和惜春就坐在林煜的对面,林煜扫视了一圈,见迎春和自己年纪相仿,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肌肤略丰,杏眼桃腮,沉默可亲的模样宛如邻家姐姐,探春修眉凤目,文采精华,一副聪明外露的模样,惜春还小呢,只比桌子高点,总是歪着头看人,很可爱的样子。   刚刚由着丫鬟们端着铜盆过来净了手,一行人正要开始吃饭,林煜忽然眉心皱起,说:“外祖母,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外面喧哗吵闹。”   贾母也蹙眉细听,说:“好像是真有人在外面哭叫吵闹,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凤哥儿,你出去看看。” ☆、第 23 章   林煜的耳力极好,不过刚才听那一会儿,就辨别出哭闹的声音似乎出自之前搂着贾环叫“心肝儿肉”的赵姨娘之口,对那一对母子先入为主地起了几分怜悯之心。再一看王熙凤虽然在贾母面前一副恭谨听命的好孙媳妇的模样,一背过身去却拧起一对吊梢眉,一双丹凤三角眼微微眯着,一脸肃杀的模样,不知道会怎么对付那身份卑微的赵姨娘,会不会像书中说得那样叫小厮们抓去牛粪马粪填了赵姨娘的嘴呢?林煜不禁心中一凛。   王熙凤迈步才走了两步,忽觉平坦的地面上像是凭空多出来一个门槛似地,她刹脚不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的惊呼。   因为事发突然,王熙凤的前面后面簇拥着的丫鬟媳妇们急忙回身来扶,却来不及,看着她硬生生地摔了一大跤,身子趴伏在地上,俏脸变得煞白,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怒的。   贾母忙命人将凤姐儿扶过来,连声问:“可摔着哪里了没有?”又骂她身边跟着的人:“难道你们都是木头不成?主子奶奶走路,你们都不好生伺候着搀扶着,害得她摔了这一大跤?”   跟着凤姐儿的丫鬟丰儿心想二奶奶又不是七老八十,除了上车下轿哪里需要人扶呢?却一声也不敢辩解,只跪下磕头讨饶而已,同时在心里纳罕,二奶奶倒下去那姿势,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似地?怎么自己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呢,真是个怪事。   凤姐儿咬牙说:“老祖宗别担心,也没摔着哪里。”没摔着就怪了,膝盖处钻心般地疼,许是摔得乌青也未可知。   凤姐儿又说:“老祖宗接着用饭罢,我出去看看……”却被贾母打断,说:“你就安生在椅子上坐着将息着养养罢,外面的事情,嗳,老二媳妇,你出去看看。”   王夫人忙应了一声“好”,款款地起身,一个陪房的媳妇叫周瑞家的急忙过来,曲起手肘让王夫人扶着,同时,她的身边迅速围起一圈儿的丫鬟媳妇,似乎怕太太也蹈凤姐儿的前车之鉴,摔个大马哈。   太太可是四十多的人了,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摔一大跤,别说太太丢面子,她们这些底下人也难免落个“不会服侍主子、笨手笨脚”的名头,以后还怎么说嘴呢?   结果呢,还没到大门口,又出事故儿了。   太太倒是没摔跤,可是,众星捧月般往门口去的途中却崴着脚了,挪都挪不得。   贾母惊异不已,脑子闪过“因果报应,菩萨显灵”几个大字,正犹豫间,林煜笑着起身,说:“琏二嫂子和太太到底是妇人家,身子娇贵,若不然,我和宝玉弟弟出去看看。”   贾母正想说“使不得,你远来是客,岂有叫你去料理咱们府里的家务事的道理?”,不料那林煜动作太快,不一会儿就拉着宝玉脚步生风般地转过了门口的大屏风,不见人影了。   不一会儿,在外面哭闹的赵姨娘变为跪在贾母的面前,哀哀而泣:“……老太太,你最是个心底仁慈的,环哥儿被整治得病得快死了……”   赵姨娘的本色是泼妇状叉腰大骂,要她装弱弱的小白花可真是为难她了,这两句话说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演出既然不专业,效果肯定不佳。   果然,贾母一听“整治”这两个字,顿时怫然不悦,道:“好好地连句话都不会说!谁整治他了?倒是说出来我听听!”   赵姨娘被吓得一哆嗦,正结结巴巴要开口说这原委呢,却被王夫人打断了话头儿。   王夫人用帕子擦拭着嘴角,笑着说:“老太太,赵姨娘这是在含沙射影说我的不是呢!环儿呢,我是在令他罚跪。我且说说我罚他的道理,老太太来评判评判。”   说着,王夫人便将事情颠倒黑白是非地说了一通:   “那一日环儿和宝玉都来我房里给我请安,我因为在念经礼佛,便叫他们去外屋吃点心,一会儿好一块儿去学堂。谁知环儿偏是嫉妒宝玉身上穿着的才裁剪的新衣服,又嗔着屋里的丫鬟赶着宝玉伺候却不赶着他,便故意拿话去怄着宝玉,说是宝玉女里女气,偏好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宝玉的性子老太太还不知道?最是个实心的孩子,被环儿撩拨得,果然就火了,两人打起架来。环儿便故意引着宝玉往那博古架去,等宝玉追去,他却故意装作失手,将那架上的花瓶摇落下来砸宝玉,幸亏宝玉躲得快,没被砸着,但是,脸上还是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老太太细看宝玉左边脸上。老太太想想,我那可怜的珠儿去了,现如今宝玉就是我的命根子,出了这样的事,我岂有不过问不管教环儿的呢?可是,到底也没怎么管教,没打他也没骂他,就是叫他去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跪着,好反省自己的错处。环儿偏还牛心左性,死不认错,宁可跪着。今儿临时下起了暴雨,我在这里陪着远客,都忘记环儿在院里跪着的事了,没有交代丫鬟婆子们令他自去避雨,倒是招得赵姨娘这么闹将起来。是非经过就是如此,要说责罚,那是有的,原也是为了叫环儿收收性子,为他以后好呢,要说整治,那是万万当不起的。”   一席话把自己撇了个干净,还显出她宽厚嫡母对上黑心庶子的无奈。   王熙凤见缝插针地说:“太太真是用心良苦,奈何环儿全不知道太太的苦心,只当作是太太偏心宝玉,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一番好意全视而不见,倒是一点不如他的意了,就心底埋怨,说太太不公。见着下雨,故意不躲避,淋出病来,却又差出赵姨娘来,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大闹这一场,到处宣扬太太刻薄寡恩,虐待庶子。要依着我说,老太太该让老爷也来听听这事儿。老爷性子耿直,昨日若不是太太,而是换了老爷来处理,只怕早就将环儿关了祠堂了,哪里轮得着这会儿派了姨娘来老太太这里闹,倒是叫煜哥儿这样的初来咱们府里的贵客笑话咱们府里庶子不尊嫡母,没规没矩,笤帚倒放。”   贾母将宝玉揽在怀里,用手指婆娑着他脸上那一道小小的口子,心疼万状,又听着王熙凤这火上浇油的一席话,越来动了气,一口啐到赵姨娘脸上,骂道:“总是你这样的下作娼妇日日挑唆着,才教导出环儿这样的黑心种子来!”   林煜一听这风向全变了,再一看王夫人用帕子遮住半边的唇角微露笑意,眼中有得意之色,不禁起了敌忾之心,向着贾母说:“老祖宗,外孙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母一向是最疼爱嫡出的老来女贾敏,自当对这外孙也是另眼相看,虽然比不上对宝玉的怜爱万千,倒是也言听计从,忙说:“煜儿有话只管说,外祖母家就是你家一样的,别把自己当外人。”   林煜笑了笑,说:“既有老祖宗这句话,外孙就直言不讳了。其实,我刚才去拜见二舅舅过来,倒是遇上了环哥儿,他昏倒在雨中,还是我抱他去一间下人的耳房内歇息的呢,当时他身上被雨水浇得精湿,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尽都熟视无睹,当时我问起,那婆子还叫我不要管,还说太太气得很,不光是叫罚跪,还说要不给饭吃。”   若只是罚跪的话,还算是轻责,加上不给饭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毕竟贾环不过才八九岁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就委实有些刻薄了。   王夫人顿时脸涨得通红,正想辩解,林煜却又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他当时身上火一般烧得滚烫,嘴里就两个字车轱辘一般倒去倒来,一个字是‘渴’,另一个字是‘饿’。我倒了半盏茶水给他喝,他当时烧得迷迷糊糊的,几乎要将茶盅儿都要吞下去一般,我从未见过有人会渴成那样。”   贾母的脸上浮出深思的表情。   王夫人终于插上话了,说:“我发过话,令婆子们留意环儿的,他要茶要水都便当地给他,不知道是不是婆子们疏忽,等我回去好好问问。”   林煜微笑着看往王夫人,说:“二舅母,煜儿觉得,环儿虽是庶子,到底是府上的血脉,将来出息了,也是府上的荣光。他现在年纪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二舅母尽可以教导他,只千万给留着点面子。我原也是环儿这年纪过来的,做错了事,被父亲母亲责骂,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要是像环儿这样,一下了课便被人拎去人来人往的院里跪着,每天被里里外外的奴才打量笑话,主子爷们的脸面都丢尽了的话,我倒是宁可是被暴打一顿,来个痛快的。”   贾母叹了口气,说:“煜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快遣了大夫去看视环儿,要用什么药材,尽管报来!还有,鸳鸯,你进屋里去取那头里才有人送来的老山参来,给环儿匀一支去,好叫他快些好起来。等他好了,叫他来给我瞧瞧。 ☆、第 24 章     一时,贾母便遣了个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琥珀亲去送这一支人参,并要她留意环哥儿的病情。   琥珀原是个心底天真烂漫之人,去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回来,告诉贾母说:“环哥儿身上烧得厉害,认人都认不清了,也难怪赵姨娘着急,大夫去看了,开了几副药,掺上那人参煎给环哥儿吃了,才醒过来,在枕头上给老太太磕头,说是不亏得老太太体恤,又传医生又送人参的,这病怕是不得好呢!”   贾母听了心下安慰,虽然是个庶出的孙儿,到底还是知道点好歹,没叫赵姨娘全弄坏了去,以后倒是要多看顾着他一点。   陪坐在一侧的林煜听了心里好笑,这环儿心眼还蛮多的,记得那会儿刚刚把他抱紧那耳房的时候他身上确实在发热,可是,林煜给他弄干衣服之后还设法给他降了温的,热度都退下去了,只要稍事休息调养就能好,他却是又怎么弄出高热来的?   王夫人听得倒是坐不住了,脸上有些不好看,她那好侄女儿王熙凤察言观色,便笑着说:“老太太,煜兄弟大老远来,还陪着老太太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想来该是乏了。我这里有收拾好的上房,且叫煜兄弟去歇息着了吧?”   林煜忙起身推辞说:“天色已晚,外孙就不叨扰了,这便回去了。”   贾母一把攥着他在身边坐下,说:“你回哪里去?这会儿宫里都落了大门锁了吧,回去甚是不便,再者,天都黑了,你还要骑马回去,万一从马上摔下来可就值多了,那时候可叫我怎么和你娘说呢?乖孩子,不如,今晚上就在府里住一晚上,明儿一早我叫你琏二哥哥送你到宫门那边,看着你进去了,才好放心。”   林煜本是告了假的,不回去也无妨,既然外祖母客气又亲热地挽留,也就顺势留下,却又说:“我家在京中的老宅子我本是想叫人是粉刷倒腾打扫干净的,转念一想,爹爹和娘亲没准儿年后要过来,不如且放一放吧。”   贾母听得眼睛一亮,问:“姑爷可是要被提拔回京了?”   林煜答道:“据说现在有三分准信了。”   贾母大喜,道:“那么说的话,我又能见着我的敏儿了!”   说起来是骨肉至亲,又是贾母最疼爱的嫡女,可是,这会儿贾母心里的喜悦倒不全是为了女儿女婿的回归,而是想着女婿在外为官多年,官声颇好,想来返京该是提升,他如此是从三品,回来没准就是正三品或是从二品,就这掉块瓦片下来也能砸着七八个京官的皇城根里也算得上一棵好遮荫的大树了。   有什么办法呢,贾府号称是国公府,这些人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外面的架子虽然未倒,里面的内囊却尽都上来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是再安尊养荣个十来年也就到尽头了,若是有人帮扶着,没准还能多撑个一会儿。   再者,看这煜哥儿小小年纪就聪明伶俐的样儿,将来定是个有大出息的,叫宝玉多跟他亲近亲近,将来他们父子也好帮着提携宝玉一把。   如此一想,贾母便笑着说:“煜儿,你今晚上就住你宝兄弟屋里可好?两兄弟联床夜话,也是美事哩。”   谁要和他联床夜话?林煜皱着眉说:“我晚上有时候会起来到处走,莫要吓着宝兄弟,不若让我一人住一处。”   贾母一听这外孙有梦游的毛病,也就罢了,马上令人去收拾出一件齐整的上房来,又拨了两个大丫鬟临时照看林煜的盥洗起居,且按下不表。   ※※※※   贾母屋里散了之后,王熙凤一直将姑母王夫人送回了屋里,才进去,王夫人就喊“倒茶!”王熙凤心内便知姑母有话,暂时不能走了,便很有眼色地自己提起话头,道:“环儿也不知道哪里烧了高香,偏就叫他遇上这林家哥儿,倒是排喧了我们一场。”   王夫人脸上的法令纹深深地陷落下去,不悦地说:“你如今办事也是粗心!今儿是哪个婆子引着那林家哥儿走的那条道儿,偏是遇上那小王八羔子的? ”   王熙凤心里腹诽,环儿和你儿子是兄弟呢,他是小王八羔子的话,宝玉不也是王八羔子了?那你家老爷则变成大王八了!   王熙凤面上却恭谨整肃地说:“太太见恕,我马上去查,查出来交到二门外打一顿,以后都不许在里面当差 ,看谁还敢这般做事不小心不动脑子!”   王熙凤又关切地问:“太太的脚脖子处崴的那一下可好了?”   王夫人拧着眉说:“好了是好了,可是,这心上的气却不顺。老太太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顺着那林家哥儿的话说,还给环儿这样那样的,却叫我面子上如何下得来?这不等于就是在说我苛待庶子吗?气死我了。”   王熙凤只得好言宽慰了一番,又说:“不妨事,林家那哥儿明儿就走了,再不能多事多嘴了。环儿那鬼心眼的小东西,等我来慢慢收拾不迟,太太只管放一万个心。”   王夫人这才罢了。   王熙凤自己回屋后脸拉得跟长白山似地,看哪里哪里不顺眼,吓得屋里的几个丫鬟走路都踮着脚,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气,生怕惹着这位祖宗,她一贯是雷霆手段,非打即骂的。   等到贾琏回来,王熙凤果然发作了,俏脸一沉,嘴里冒出一串尖酸的话:“二爷倒是逍遥,可怜我成日里帮着太太操持家务,伺奉长辈,吃力不讨好光是落下骂名儿,你倒是乐得天天出去逛!”   贾琏连忙讨饶,说:“我的二奶奶,今儿林家哥儿来,父亲,二老爷,还有老太太都时不时地叫着我,我哪里敢乱走了?一直在外面听着吩咐呢。倒是你,谁还敢给你气受?我倒要听听。”   王熙凤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通,又说:“老太太虽然没说我什么,可是,她当众抚恤环儿,就等于是在嗔着太太,我是一贯给太太帮腔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太落了不是,我又能有什么好儿?再有,回了屋之后,太太还责问了我,说是安排给煜哥儿领路去的婆子混账,为了绕一点近路偏生叫他遇上了环儿,不然哪里能闹出这一场是非来!”   贾琏听了沉吟着,听着王熙凤又在耳边说:“当家一年来挣的这点子脸面光彩,这一天就败了个干净,叫我如何不气恼?”   贾琏又问及其他,王熙凤又略说了说,贾琏才说:“太太没脸是太太的事,你别放在心里不就得了?你呀,别光想着你是太太的内侄女儿,还要想着你是大房的长媳才是。要依着我说,太太这些年差使得你也够瞧的了,光是拿你当枪使,暗地里也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她当年说的那些却一点也指望不上,我现今也没谋着点什么,还是在家里呆着,倒是那些宫里的太监经常来,张口借钱闭口讨要的,我们也不知道填进去多少体己银子了!”   王熙凤不悦地说:“你也别太势利了,太太和我说了,我伯父(王子腾)那边本来早就想给你谋个差事,只是他那边都是武将,你却是个文官,主簿什么的你又不乐意去,他暂时都安插不上啊,少不得以后慢慢谋个机会给你,却是急不来的。还有宫里的才人,现在虽然不怎么样,那是因为没怎么在皇上面前露过脸,若是打点好了,以后有了伺奉皇上的机会,还愁不能提携到自家兄弟吗?只消慢慢等便是了。”   贾琏冷笑着说:“算了吧,她这一次都陪着皇上南巡了的,去了的妃嫔也就两三人,我都以为这一次她铁定能邀到宠的,孰不料竟然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来!白瞎了我那两千多两银子的打点,全填送给那帮子没根的阉人了!”   王熙凤一时无话,也觉得姑母这运气是不是差了点,送贾元春入宫原是为了人往高处走,孰不料竟然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打发她入宫,倒是择一门好人家呢。   贾琏又说:“还有太太在背后使手段苛责庶子的事,别以为她做得高明,家里的人谁不是明眼人呢?不过是明哲保身,懒得去招惹是非罢了。说起来,宝玉和环儿,现在还看不出来,将来会怎样,还没有定论呢,咱们何苦做恶人,非要帮着太太把人家赶尽杀绝呢?”   王熙凤嗤笑着说:“环儿能有多大的出息,也能和宝玉比?我听说京中当着御史的那一群老大人最是正统,尊嫡抑庶的,就是环儿比宝玉能读书点,也不能高过宝玉。”   贾环嗤之以鼻,说:“那可不一定。再说,人还有命格呢,若不然,那珠大哥哥那么能干,怎么老天爷偏不照拂,才考上举人就生上一场风寒,去了的呢?唉,总之你听我的没错,少得罪人为上。”   “还有,”贾琏又问,“人家给环儿的见面礼你是不是又昧下了?快别这样,不见得是什么值钱东西,倒是接下些小人恩怨。”   王熙凤将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一套书法四宝,倒都是上好的笔墨纸张,原是给贾环这样的小学生正适宜,她拿来有何用呢,不禁撇嘴道:“谁昧下过什么了?一回也没昧下过好不好?倒是把人说得眼皮子浅的,哼,把我王家的地皮子扫扫,只怕就够你贾府过上一阵子了,倒好意思说我呢!”   贾琏忙说:“行行行 ,没昧下就好,赶紧打发个丫鬟送去吧,搁着别又忘记了,赶明儿林家哥儿遇上你,想起来这档子事,问起的话倒是不好回答呢。”   一说起林家哥儿,王熙凤便不高兴地扭嘴,说:“要我说,不过是个亲戚,还是个小辈,倒是多管上我们府里的闲事来了,这什么煜哥儿未免太闲了吧。”   贾琏说:“你知道什么!总是太太做事不妥当,叫人看着起了义愤呗,这也正常,‘大路不平旁人铲’。要说起来,这林家哥儿可是个人物,听说他九岁考童生,十二岁考乡试,还一举考中,才被圣上钦点了去做九殿下的侍读,以后前程远大着呢。不说他,就是咱们林姑爷,说是很快就要奉旨回京,连老宅子都在翻修了,我跟你说,这一层关系才是要好好地维护着的。林姑爷若是回来,至少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又是文官,正好方便提携我。”   王熙凤一听来了精神,谁不巴望夫荣妻贵的?丈夫能上进,胜过在这府里做小伏低地仰仗别人。   王熙凤脑子转得快,一点就通,马上说:“我倒有个法儿可以讨好这林家哥儿。今儿老太太不是留他在府里住吗?开始本来是想叫他去宝玉屋里凑合一晚上的,反正以后也不会常常来,结果他说他有梦游的毛病儿,不肯和宝玉一起住,最后还是我给他另外整的小院儿。等明儿他要走的时候,你告诉他,那个小院儿我们一直给他留着,叫他有空就回来住着,下次他再来的时候,我把我们这屋里的体己好东西给他拉些去,布置起来,好叫他心里欢喜,知道我们心诚。”   贾琏赞好,说:“我的好媳妇儿,你真是见事情极明白的。”   “只是,”王熙凤犹豫着说:“那小院儿离着赵姨娘的住处不远,太太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   贾琏说:“那谁管她怎么想?府里人多,能腾出个地方就不错了,可叫你怎么变法儿去?”   林煜次日一早便回去了,由贾琏亲自护送着回宫门。   贾琏长相不错,朗眉星目,说话办事都利落,就是眼带桃花,面露三分轻薄之相,叫人有点不喜。   一路上贾琏就在打听姑父的事情,林煜已经猜出意思来了,原来这贾琏读书不成,脑子还算灵活,他父亲设法给他捐了个前程在身上,又讨了金陵王家的姑娘做媳妇,不过,捐来的前程要想变成实缺还得上面有人,王家虽然势力大,王子腾到底是武官,不好安插贾琏的,再者,贾琏又不是王子腾的亲女婿,不过是侄女婿,差了一层,若是手头方便与他个现成的官儿做倒也罢了,要是还要托人,并去花大力气奔走王子腾恐怕也没那么上劲。所以,贾琏虽然算是个官身,却只在贾府里帮着料理家务。昨晚上因着林煜露了口风说姑父林如海可能要返京为官,贾琏便将脑筋打了起来,现在就想要和林家修好关系,将来才好求着帮忙的意思。   林煜心里知道意思,嘴上不点破,也不搭腔,就那么吊着贾琏的胃口,以后父母亲返京之后还难免要和贾府打交道的,这贾琏现在管着贾府里的许多事,算是个关卡,当然要拿下马来,处好关系。 ☆、第 25 章   林煜回了宫没几天,听说太后过问了太子被禁在东宫自省的事情,不知道她对皇帝说了什么,反正最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太子还是照常出来和大家一起上课。   本来说的禁足一个月却三天就放出来,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太子本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只是被人诬告了,另一个就是太子做了亏心事,但是,皇太后和皇父怜爱至深,刻意包容,不令他受罚。若是后一种说法,则更糟。   就好像上衙门击鼓鸣冤的人好容易扳倒了一个贪官,可是,这贪官进去了一圈却被放出来了,等于是宣告没事,然后就会疯狂打击报复告状的人一样,太子一出来,这风向马上就变了。   所有人看向徒奕瑞的目光都带上了深深的恶意。   还有各种冷嘲热讽、风言风语。   这一日,白发苍苍的太傅讲了一个时辰的四书后宣布下课,中间留出一炷香的功夫给皇子们回味思索,或者出恭小解。   太子被一圈儿人围着,嬉笑谩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煜听得气闷,扫一眼徒奕瑞,见他恍若未闻似地继续八风不动地看他的书,不禁在心里叹气,起身出去透透气。   等林煜回来,却见徒奕瑞也不在位置上了,可能是出恭去了。   等另外一位授课的师傅快要来了的时候,徒奕瑞才回来,抿着唇,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自己的位置坐下。   林煜似乎听见他短促地叫了一声,像是受惊了,探询地望去,却见他面色苍白,直愣愣地坐在条凳上一动不动。   林煜很快明白了,原来不知道是谁在他的条凳上抹了什么,将他的外衣紧紧地黏在凳子上了。   徒奕瑞强作镇定地装作没事,拿起手边书本翻开,却又一下子瞠大了眼睛,眼中怒气翻滚。   不知道是谁趁着徒奕瑞出恭的时间用墨笔在他的书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王八。   徒奕瑞秀丽的眉峰拧起,怒气向脸部蔓延,攥着书的修长指节泛白。   林煜快步走来,按着他的肩膀,说:“别着急,也别叫嚷,我自有办法。”   原来,徒奕瑞坐下的那一刻的异常就惊醒了林煜,随即他便如马达一般捕捉在场的诸人的表情神色,心里大致有了计较,再到后来徒奕瑞翻开书感到受了戏弄侮辱的时候,林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几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明白就是他们故意挑动起几个不懂事的年幼皇子来干这种呆活儿,自己却躲在背后看好戏。   徒奕瑞这会儿闹将起来,面子和场子都能找回来,毕竟他是皇帝最喜欢的皇子之一,被涂抹糨糊类东西黏住衣裤,又被在书上乱涂乱画,崇文殿的当值的师傅们是肯定会追查的。但是,追查到的也只能是那几个被弄出来顶包的小不点皇子,却伤不到真正在背后唆挑祸的人,反而把事情闹大了。因为干坏事的不过是几个屁事不懂的五六岁的小皇子,而他们的背后又有各自的母妃,儿子在学堂吃了亏当娘的都会设法讨回来,而九皇子徒奕瑞是没有母妃庇护的。后宫啊女人之类的最麻烦,能躲是非就要躲,所以,林煜制止住徒奕瑞,不令他发作。   徒奕瑞明亮的眼睛里染着怒意,像有两小簇火苗在燃烧,他盯着林煜看了一会儿,火苗渐渐黯淡了下去,最后咬了咬唇,顺从地垂落下肩膀。   依傍着太子站着的五皇子徒奕珍得意地一笑,抚着手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轻蔑地说:“我原以为会咬人的狗不叫,结果呢,也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倒是我高看他了!”   一群人嬉笑不已。   到了第二天,五皇子徒奕珍的侍读来帮他向师傅告假,说是徒奕珍昨日下午出宫,回来得颇晚,快要到他住的宫殿的时候却失足落入水潭,虽然很快被救治了起来,却还是有些风邪入骨,须得卧床调养几日,不能来上课。   很快就有传闻流出来,说是皇帝听说了此事后,反而嗔着五皇子偷摸出宫,不遵宫纪,咎由自取,叫了他母妃去呵斥了一顿,五皇子被搞得灰头土脸。   再几日,形容恹恹、神情憔悴的五皇子终于复课了,翻开书,赫然一个墨色的大王八,似乎在嘲笑着他。   五皇子将书摔在案上,怒声问道:“这是谁干的?敢做就要敢认!”   十一皇子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开口,说:“像是我上次画的那一个,不过,我没在你的书上画,明明是在他……还是你叫我画的呢……”   皇子们一般都会在书的扉页上盖个自己的图鉴,表明此书为我所有,不要拿错了。五皇子急忙翻开到扉页,不意那一页居然被撕掉了。   小九的扉页想来也撕了吧,正好拿来调换。五皇子恨得咬牙,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了下去,想去找小九理论,却又说什么,难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说抬起石头砸脚吗!   晚饭后,林煜在皇子所附近的上林苑散了一会儿步回来,却见徒奕瑞正倚在墙上,似乎在等着自己。   屋角只点了一盏搁在地脚的纸灯笼,朦胧的光给他挺拔如青竹般的少年身姿镀上一层融融的光晕,人美如玉,皎皎生辉。   林煜站住了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殿下。”   徒奕瑞站直了身体,同样默然注视着林煜,而后微微扬起唇角,说:“谢谢你,我知道是你帮我出的气。”   林煜笑了笑,说:“一点小事而已,何劳殿下挂齿?再者,那一位是多行不义,必然会那什么……但是,林煜心里有一事不解,一直想问个究竟,只是事涉殿下,似有不恭不敬……”   徒奕瑞打断了他的话,说:“其实,你是想问那一天是不是我故意装作失足落水,来构陷太子吧?”   林煜没回答,等于默认。   徒奕瑞的脸板得紧紧地,咬了咬唇,才开口说:“我没有那么处心积虑。是五哥在背后推我落水的,但是,我想到,太子私下里骚扰我不是一次两次了,那次落水对他来说是个机会,肯定会做点什么,我预料到了那一点,所以,老早就使了眼色给我的一个手下,叫他出去报信。我没有刻意去陷害谁,只是顺势而已,太子要是立得正,自是无事,可是,他……总之,我问心无愧。” 第26章 曾经为军人的林煜习惯于听命于长官,所以,初初伫临这个星球的时候,林煜还曾有过些许的不适应和茫然,因为在这里,他没有任务,没有长官。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林煜就可以完全地抛开一切羁绊,随心所欲地生活。 不错,林煜有异能,有光脑,若是想要夺取皇位,令江山改姓,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也绝非易事。 一将功成尚且会成就万千枯骨,何况以平民之身而谋取皇位?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绝对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林煜没有那样的政治野心,他只是觉得,这里科技几乎没有,民主简直是妄想,封建君主什么的更是落后之极,老百姓活得挺辛苦挺可怜的,要是自己能处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是不是能做点改革,推进一下社会进程。但是,要从现在的农业社会、君主独裁时代一下子拔苗助长,帮助老百姓们跑步进入高度科技和民主化的社会,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社会发展有个循序渐进、量变促使质变的过程,光凭林煜一个人的呼吁或是通过造反什么的手段来唤醒民众的话,只会把他们拖入战争的深渊,反而害了他们。 而且,就目前的身份而言,林煜有父母亲人,到底不能置家人的性命于不顾而胡作非为,所以,林煜思考再三,若是想在这里实实在在地做一番事业,造福当地民众,最好莫过于投奔一位好的主子,即纳加星人的概念中的长官。 当然,以林煜的能力,不用像一般人那样被动,他可以自己挑选长官。目前跟着的是九皇子徒奕瑞,但是,若是林煜瞧不上他的话,完全可以设法离开,另择明主。 就喜好而言,林煜倾向于行事磊落,心底光明的长官,可是,徒奕瑞,他是吗? 和徒奕瑞在一起相处一个多月了,要说熟悉,是很熟悉,不光是熟悉,徒奕瑞对林煜称得上是信任和依赖,可是,他的性格,林煜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 皇子的身份是很光鲜,但是,皇权至上的后宫中掩盖着种种不为人知的肮脏和罪恶,自幼没有母妃庇护的徒奕瑞能平安无事地长到现在这么大,以后还要独自面对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难免会养成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心机深沉的个性。林煜怜悯地想。 可是,那一日,徒奕瑞若真是自己装作落水,然后趁机勾引太子做出不雅不当之举,林煜就无法容忍了。太子是猥琐好色,但是,那样地装模作样、构陷他人的话,又比太子好到哪里去了?若是一般人,林煜只会在心里鄙夷,可是,若是自己追随的长官竟然是人品如此烂污的对象就不可忍了。所以,那一日的事情一直梗在林煜的脑海里,令他不弄个清楚明白就思之不快。 此时,徒奕瑞淡淡粉色的唇中清楚地吐露出那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我问心无愧。” 同时,他的眼睛亮如晨星,澄澈得像一泓清水,定定地注视着林煜。 林煜回视着他,渐渐地翘起了唇角,心下释然。 林煜轻快地想,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拥有这样明亮的眼神的人应该不会说谎。既然那样,就算了吧,只要不是他主动设计害人,而只是顺势收拾一下素有色心的太子,倒是无伤大雅。 这以后,两人更有默契,徒奕瑞虽然对大多数人都像是戴了一个面具似的素无表情,声调都是平平板板地,对着林煜的时候却会露出笑脸。 徒奕瑞眉目精致秀美,只是老是板着个脸,鲜有微笑示人的时候,难免流于呆板之态。这一笑,林煜才发现他笑的时候嘴角弯弯,脸颊两侧居然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不仔细看不太容易看出来,使得唇角微翘的醉人弧度越加赏心悦目,而他笑意渐收的时候因着那一对可爱的梨涡,笑意就像是依然依恋在嘴角,仿佛袅袅的炊烟一般留有余韵依依。 两个小伙伴重归于好。 ※※※ 林煜那日去过贾府之后,贾母写信给女儿贾敏大赞了一通,什么煜哥儿有才学懂礼节啦,又是什么模样俊性子好啦巴拉巴拉地一大堆,最后才说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煜哥儿,孙媳妇凤丫头还专门给他收拾出一个小院来,大家都盼着他经常过来玩儿,故而贾敏给林煜去家信的时候写道,说是没事就过去看看外祖母,散散心,同时,权当做是代她这个远嫁的女儿表表孝心。 既然母亲如此说,林煜便依言隔上十天半个月会过去贾府一趟,住一个晚上。 这一日,林煜来了贾府,给老太太带了几大盒宫内精制的细点。贾母一高兴,早早地就令大厨房摆饭。 往日吃过晚饭的时候,贾母总是兴致很好地要拉着一屋子孙子孙女说笑取乐,今日却有些恹恹地,打开林煜送的一盒细点,赞叹了一句:“好精致!” 旁边的凤姐儿探头一看,笑了开来,说:“哟,宫里的大师傅就是手巧,这面耳朵都捏得好细巧的花儿,怎么忍心放进嘴里去吃?” 贾母笑道:“只要是好吃的,我是什么都吃。只是今日没口福,肚子有些不好,所以,我晚饭都不敢多吃,只喝了一点子粥就罢了,若不然的话,煜儿的心意,我无论如何都要吃三四个下去的。现在只好便宜了你们这些小馋嘴猫。” 凤姐陪着巧笑道:“我和老祖宗一样,是什么都爱吃也敢吃的。既然老太太赏,我就正好捡着了,这样的细点,可是外面买不着的。” 贾母听了喜悦,指着盒子给鸳鸯分派:“先给大老爷和二老爷那边各送一盒子去,下剩的多给凤儿一些,其余的,就分给宝玉和她们姊妹几个吃,哦,对了,别忘了兰小子。” 林煜适时地提醒说:“还有两位小兄弟,环儿和琮儿。” 贾母脸上尴尬了一下,这两庶出的孙儿,她是很少会想到的,忙加上一句,说:“对,顺便问一声环儿如今身子可大好了。那一日老爷还说呢,说是环儿生病还去学堂,书也背得好,学里的太爷还嘉奖他来着。” 在座的王夫人面上掠过一丝不虞:这个林煜总像是别有用心似地。以前老太太何曾嘴里提到过环儿?现在倒是被他提着说了两次,把个上不了高台盘的庶子在全家人面前褒扬! 正说着,桌子上的灯花“啪”地一声爆,众人扭头看,王熙凤先指着油灯骂那些小丫鬟:“怎么还不去剪灯火,万一火星子爆出来,溅到衣服上,白燎坏了!” 贾母倒是宽容地笑,说:“今儿人多,一时伺候不过来也是有的。再者,今儿这灯花也怪了,剪了又结上,爆了又爆了,想来是因为又有亲戚要来家了,应在那上面呢。”这里的人都讲究个征兆,喜事祸事都要穿凿附会地说出原因一二三来,这不,灯花爆出火星却也被贾母说成是亲戚来家的兆头? 王熙凤抚掌笑道:“是了!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亏得老祖宗提醒!说起来,太太的姊妹,薛家姨太太一家子可不正在进京吗?” 王夫人脸上略露羞愧之色,别人也许不知道,她却很知道薛家此次上京,不光是为了探亲,更为了避祸。薛家的独根儿儿子薛蟠,因为在金陵的地面上打死人了,才找了个送妹妹入京待选才人的名头一路北上! 偏在这节骨眼出了这等丑事,!王夫人可是早就打定了算盘,想要叫薛蟠之妹薛宝钗当儿媳妇的!现在是真真尴尬,幸亏这事儿是王夫人帮忙掩盖着的,旁人也许不知道由来。 现今家里的一众子侄之中,宝玉独蒙老太君怜爱,贾政这一房又俨然是贾府之正宗,堂堂然住了“荣禧堂”,故而作为二房的唯一嫡子的贾宝玉的婚事变得炙手可热,府内上下都在热议,不知道未来的宝二奶奶的位置将来花落谁家。 老太太是早就放出话去的,别人家的姑娘她必定不放心,还是亲戚家的女孩儿好些,必须要自幼在一起玩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还脾气相投的才行,将来小两口才好处。 老太太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是哪一家亲戚家的姑娘,王夫人却在心里冷笑不已:还能有谁?不就是她那娘家的侄孙女儿史湘云?史湘云可不就是被老太太时常地打发人接了来府里,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亲戚家的女孩儿,和宝玉两小无猜的? 要认真论起来,史家一门双候,门第倒也不差贾府什么,但是,当着侯爷的是史湘云的叔叔,又不是她亲爹,隔着一帽子远呢!若是论起实惠来,史湘云还不如薛宝钗,毕竟她背后的娘家势力是虚的,而薛家的银子是真的! 再者,湘云那性子她也不喜欢,一个女孩儿家口无遮拦,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全不顾别人的脸色高不高兴,将来可怎么指望她稳重持家?怎么指望她规劝着宝玉好好地向上进学? 还有,湘云命硬啊,才生下没多久就父母双亡,连个弟弟妹妹都没有。宝玉看着面带富态,实则身子骨也不甚结实,万一叫那丫头克住了命格,可怎么办? 要说亲上加亲,莫若自己的外甥女儿薛宝钗为最好。 只是,薛家在几家亲戚中算是弱的,祖上虽然也为了官,却因着子孙凋零,如今是只领着内务府的皇商的差事了,好在薛家积年累月攒下的偌大家财,抵了那一项不足。 至于说那薛家大姑娘薛宝钗待选什么的,不过是噱头罢了,意在抬高她的身份而已。试想想,入宫为妃,“飞上枝头做凤凰”又岂是那么容易的?贾元春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又是才貌双全,被选进宫里七八年了,却都还止步于才人之列,薛宝钗不过一个商户之女,入宫尚且不易,又岂敢肖想得蒙帝王垂怜? 薛宝钗之母、薛姨妈也深知这一点,故而早就和姐姐王夫人达成一致,要将薛宝钗嫁与外甥贾宝玉为妻,平稳一生为上。 王夫人自是乐意,自己的外甥女儿知根知底,稳重大方,虽然比宝玉大得两岁,倒是正堪配,宝玉性子顽劣,不喜读书,有了贤德正妻,正好约束他一二。 只是老太太那边不好说,这等于是拂了她的意思,又兼之宝玉尚且年幼,还说不上亲事这上头来,故而王夫人不敢自作主张,本来说好了要妹妹带着外甥女儿入京小住,趁着住下的时机慢慢地撮合,王夫人还特意将宝玉的玉告知了薛姨妈,令她们在金陵的时候就打了一块金锁,也刻上两句和宝玉的玉差不多的吉利话在金锁上,想要借着这一块金锁和宝玉做文章,打算放出“金玉良缘”的风声来试探老太太。 偏偏这节骨眼上薛宝钗的哥哥薛蟠打死人了,那可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这不添乱吗?可叫王夫人怎么好意思在府里说嘴,还硬要牵扯上宝玉的婚事? 好在只提了那一句之后,贾母便转了话题,不再说薛家的事情了。 王夫人暗思,所幸现在家里人还不甚清楚,倒是设法叫娘家哥哥王子腾帮忙,千万将薛蟠之事的口声压服下去,别叫流传到这里来。 因为贾母身子不好,林煜便识趣地说:“外祖母既然身子欠安,就早些安歇吧。明儿一早再来给您问好。” 众人于是都散了。 此时天色尚早,林煜沿着路慢慢走着,品度着贾府的风貌,尽管不能和御花园的风致相比,却也是花木葱茏,桐叶若新,雕梁画栋掩映其间,确是富贵人家。 隐隐听见山石之后似乎有孩童朗朗背诵之声,林煜心生好奇,“贾府之内竟然有如此用功读书之子弟?想来也不至于将来一败涂地了!”往假山后看去,不是别个,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贾环。 贾环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摇头晃脑地背着“子曰”背得起劲,忽觉有些不对劲,抬眼一看,却是那林家的表哥林煜正含笑看着自己。 贾环急忙跳下石头,喊了一声:“煜表哥好”,又忽然察觉到什么似地,局促不安地将身上的半旧宁绸袍子往下拉,想要盖住脚面。 原来,贾环脚上的鞋子是赵姨娘亲手做的,她一向俭省,整匹的缎子哪里舍得拿来做鞋子?都是用些碎的边角料拼起来的,看着花花绿绿的似乎很好看,就是不经事,穿几次就裂开线口子了。赵姨娘却还骂贾环不知道爱惜,可是,贾环一个天天要上学堂的读书小儿郎,怎么能和她成日里窝在家里、不太走动的妇人相比?自然就费鞋子了。 他越是想遮掩,林煜越是注意到了,原来,贾环脚上穿着的鞋子已经裂开口了。 林煜蹙眉打量了贾环两眼,心想,庶子也要算主子爷们,每月都有分例的,怎么环儿的衣着还比不过府里的下人呢? 刚才吃饭的时候林煜留意到贾宝玉穿的是簇新的倭缎,一块尺头就能买上十匹这样的宁绸了,王熙凤穿的是织金的妆花缎,是上用的,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再看看贾环,小孩儿身上的袍子是最薄的宁绸的质地,还是旧的几乎洗褪了颜色,简直寒酸得林煜都看不过,还有他那鞋子,居然是开了口的,哪里像出身贾府的小主子? “环兄弟,”林煜沉声回了他一句,指着他的鞋子问:“鞋子怎么破了?怎么不去和琏二嫂子说一声,叫她给你送一双新的来?” 贾环将露脚的鞋往衣袍下缩了缩,尴尬地说:“我们府里的供应,各房都是有分例的,我的已经用了。” 林煜往日在扬州自己家里的时候早就听母亲说起过贾府的风俗和林府不同,因为贾府人多,是非也多,故而各房里该用多少的分例,分配丫鬟婆子和小厮伺候,各得多少钱的月钱都是有账本规定了的,不然就怕被人挑拣埋怨说不公平。其中,庶子庶女与嫡子嫡女都是一样的分例,还有,主子们一年四季都要做新的衣帽鞋袜,也是由着专门针线房的人做了送去的。怎么每见着宝玉,都见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裤,而贾环却是这般境地? 不过,也许是环儿是小孩子家调皮的缘故,故而衣料上比别个要费些,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分例弄得宽松些便是了,总不能叫环儿穿着这样出去,那还不是丢贾府的脸面?林煜思忖着是不是该和琏二嫂子说道说道这个事情。 贾环见煜表哥的神色,又急忙解释说:“我跟着姨娘住,所以,我的分例是分给姨娘的,这一年府里兴的新的规矩,说是有些房里的主子不爱穿外面针线房做的衣服,嫌针脚不好款式不合心意,又说反正各房都有人会自己做,故而今年一整年都没送成品的衣服鞋袜来,而是送的是衣料叫自家裁剪制作。因为我舅舅家里有些困难,姨娘总要节省着些接济一下他们,所以……等我回去叫姨娘给缝上这口子也就是了。” 哦,原来分例虽有,却被赵姨娘中途截留,拿去接济娘家了。倒是个懂事乖巧的小孩,不过他母亲,那什么赵姨娘却实在是不太懂事,儿子如今是在外面求学的人了,不紧着他用,却接济什么亲戚,真是本末倒置。 林煜心里想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说:“我忽然想起来,我来这边府里住着,琏二嫂子客气得很,也给我送了许多衣服鞋子来,可是,我在宫里住着,哪里用得上呢?不如你拿去穿吧,尺码可能大了些,叫姨娘给你改一改,收一收就好,反正,白搁着也是叫虫蛀坏了。” 贾环忙辞谢不迭,又为那一日的事情道谢,说:“那不用了吧,煜表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都听姨娘说了,那一天的你不光救治了我,后来也幸亏你帮着给老太太说话,不然……”贾环咬了咬唇,为自己的卑微尴尬的处境而羞耻。 林煜摸了摸他的头,转移话题说:“你刚才背的什么书?《论语》吗?” 贾环将手里的书递给他,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自从那一日的偶遇,贾环就对这位姑表兄有了极大的好感,只是那一日之后林煜就回了宫,再难一见。听说他比自己大几岁,却在去年就考取了举人,又因为才华横溢叫圣上赏识,令其做了九皇子殿下的侍读,天天跟着太子殿下和一群皇子殿下们一起进学,贾母逢人就夸耀,这外孙将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听得宝玉不自在,却叫贾环起了奋起直追之心。 尽管天分有限,不比他们林家世代书香,但是,古人不是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吗?故而贾环收敛起顽劣的本性,开始正正经经读起书来。 林煜翻了翻,见贾环的书页内的侧边都用稚嫩的小楷配合着朱墨整整齐齐地写了批注,想来他上课都是用了心的,越发有了几分赞叹之心,又关切地问:“你要背书怎么不在屋里背?这里老是有几个婆子要扫地,走来走去地岂不是吵着你?” 的确,她们岂止是吵着贾环背书,还风言风语地说些不好听的,什么“想要博老爷喜欢,才故意跑出来背书,好点别人的眼睛”之类的话,其实呢,贾环实在是被赵姨娘唠叨得在屋里坐不住才出来的。 赵姨娘的屋里为了节省灯油,一般就只点一盏灯。贾环看书的时候,她常常凑过来借亮儿,或者纳鞋底,或者做点别的什么。本来贾环是不介意的,却耐不住姨娘碎嘴子爱唠叨,吵得人头都生生大了一圈。而且赵姨娘总是说管家的琏二嫂子如何黑心眼地挤兑他们娘儿俩个,还还有什么亲生的女儿三姑娘不偏帮着亲娘亲弟弟,倒是成日里奉承着太太,还帮宝玉做鞋子,反而是他这亲弟弟鞋耷拉袜耷拉地跟没看见似地,诸如此类愤愤不平的话。 贾环要是不接她的话茬,她就越发要多念叨两遍,一定要贾环和她同仇敌忾,一起在背地里怨气冲天才行。贾环心想,在背后骂顶什么用呢,人家该不理睬你还是不理睬你,有那闲功夫不如多读一会儿书,将来考上了前程,出去立一番事业,岂不比光是怨天尤人的好? 因为实在是堵不住赵姨娘那嘴,贾环只好躲出来,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遇见林煜,倒是意外之喜。 贾环笑着回答说:“读书沉到里面去了,也就不觉得吵了,她们说什么,就当作是几只麻雀在制造杂音吧。” 林煜忍俊不禁,说:“还是几只老麻雀,制造杂音的能力有限。” 贾环也笑,说:“煜表哥,我这里有些不明白,能请你点拨一二吗?” 林煜眉毛一扬,说:“点拨谈不上,互相学习吧。” 林煜本来是爽朗的性格,加之对贾环有几分赞赏之心,觉得他的处境尚且不如那些贫寒之士,人家还可以夸耀“贫而不堕青云之志”,贾环是身处富贵却是一片荒芜,难得他还能保持心理不扭曲,而且还知道积极向上。林煜当然会敬重这样的人。 研讨了一会儿学问,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林煜便说:“天色晚了,咱们回了吧。你明天还要上学,正好回去早些安歇。” 贾环觉得这煜表哥不光人好,还真是博学多才,刚才可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恨不能和他多呆一会儿。此时,贾环的眼睛里就带上了明显的依恋不舍的神情,说:“煜表哥,你明天一早就走了吗?” 林煜点点头,说:“是啊,明天要回宫里去,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一本集注来,是宫里给太子授讲的太傅口授的,比我讲的详尽多了。” 贾环又道谢,期期艾艾地说:“光是煜表哥在帮我这样那样的,我却无一可以帮煜表哥的,实在是愧不敢当。” 林煜温和地说:“我们是姑表兄弟,何必说哪些客套话?再说,你还小呢,等你将来长大了,自是可以帮到我的。”说完,又摸摸环儿的头,觉得他头顶的发柔软而贴附,触感极好。 再几日,林煜再来贾府的时候,果然给贾环带来一本满是批注的《论语》来,贾环如获至宝,翻开细看,只觉得字字珠玑,获益匪浅,只能那批注的字实在是不怎么样,还不如贾环的字写得好,贾环心直口快地说:“这些字,难道是煜表哥的墨宝?” 林煜脸上微露窘态,好吧,别的尚且可以学得惟妙惟肖,唯有这个字,实在是写不好,狼毫羊毫鼠毫,什么毫都拯救不了他! 贾环忍不住笑了,弯着的一对笑眼如一对豌豆荚,欢快地说:“难怪说,人非圣贤,总没有十全十美的,煜表哥别什么好处都占全了呀,可叫我们这些想要笨鸟先飞的怎么办呢?” 林煜打了他的头一下,说:“你个鬼机灵,倒是来打趣我了?打量我不知道你私下捣的鬼呢。你要是笨的话,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贾琏两口子私底下对林煜热络得不行,王熙凤把他住的小院布置得精致华丽,还拨了许多人过去伺候着,完全是照着宝玉的分例来的,贾府上下的人都热羡得很,只是知道老太太喜欢这外孙得跟什么似地,也不敢说什么,只在背地里嘀嘀咕咕地抱怨。 别人尤可,王夫人心里最是不平。她自己的亲妹妹薛家一家人来了贾府,说起来亲戚小住,哪有叫亲戚自己掏腰包的,自然是管吃管住。可是,她和薛姨妈心里都有数,薛家这一住下,可不是小住,是有长期打算的,而且,薛家是三个主子,薛姨妈、薛蟠和薛宝钗。别人尚且可以咬牙供应着,那薛蟠一贯是把银子钱往天上撒着花的,哪里供应得起?所以,薛姨妈一推辞说是自家开火和自家负担开销,王夫人就松了口气,不过是占着梨香院的一处房子嘛,那倒是尽管给他们住着吧。 可是,现在看着林煜,王夫人心里就不平衡了,他和薛姨妈都是亲戚,按说,薛姨妈辈分还要高些呢,怎么倒是紧着他讨好得不行?这不就是等于在踩她的脸面吗? 这一日,贾环例行来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平时都不爱搭理贾环的,往往是厌弃地一摆手,就叫他下去。今日王夫人却觉得有些不同,仔细一瞧,才发觉贾环今天身上穿着一件宝石青织银丝万字不断头暗纹的织锦缎长袍,足蹬着粉底青缎面靴子,好齐整的模样,不禁拧眉。 再又细瞧,王夫人才看出端倪来,难怪觉得这料子看着眼熟,因为昨日宝玉来的时候,穿着的跟这一模一样! 这衣料是前儿外面孝敬给老太太的一匹整衣料,说是上用的,外面根本买不着。老太太虽然喜欢,又说这颜色不适合她老年人穿,倒是合适给几位小爷们裁剪新衣,便叫她房内的几个擅针线的巧手丫鬟制了几身新衣,给了宝玉、林煜、贾琏、贾蓉和贾兰几个人,算是施恩。因为是老太太的体己,算不得分例,爱给哪个喜欢的孙子就给哪个,别人虽然眼热,却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这衣服是怎么落到贾环身上的?他怎么配和宝玉穿一样的衣服? 王夫人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贾环,怒声道:“这衣服哪里来的?” 这衣服是林煜送给贾环的,一共是好几身衣服,不止这一件,林煜说是他因为在宫里侍读,穿的衣服都是宫里的供应,而且很多,根本穿不过来,偏是老太太和琏二嫂子客套得很,每逢给府上的子弟制新衣的时候都没忘记给他也做上一身,这衣服白放着也是给虫子蛀坏了倒可惜,就转送给了贾环,又笑着开释贾环说:“这都是你家的东西,我不过借花献佛,你却客套什么?”贾环这才收了,回家后给赵姨娘看,赵姨娘倒是喜悦,赶着给收了腰线,催着他换上,啧啧赞叹不已:“我儿生得好俊俏模样!只是,天天穿着那些旧衣服,冷得弓腰驼背,缩头缩颈的,没了出场!现在换上这衣衫,倒是比宝玉也不差什么!不对!比他还要好看些呢!” 贾环本来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转念一想,今儿像是煜表哥休沐的日子,没准他要来府里,要是换上这一身鲜亮颜色的衣服,他会不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故而贾环就换了这一身簇新鲜亮衣衫出来了,谁知道没见着林煜,先被王夫人揪住,那可怖的表情,好似这衣衫是偷了她的似的! 贾环心里虽然烦她烦得透透的,却不得不敷衍她。 贾环退后一步,离她远点,这才说:“偶尔穿一件新衣服,倒是叫太太大惊小怪了?二哥哥天天穿新衣服,太太倒是见惯不惊的。” 王夫人厉声说:“你少和我梆梆地顶嘴!新衣服自是可以穿的,可是,你身上这身新衣服却不是谁都穿得上的!那是人家孝敬给老太太的稀罕料子,老太太舍不得穿,匀给喜欢的孙子重孙子的,连老爷都没有,你却从哪里得来的?” 贾环本来还想抵赖说是外面买的,这下子说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捡着一锭银子,去外面的绸缎庄买的!” 王夫人便喊了王熙凤来,王熙凤蹙眉看了半日,说:“环儿,你偷什么不好,却去偷你二哥哥的衣服穿!真真是眼皮子浅!” 这一激将,贾环再也忍耐不住,说:“谁偷东西了?宝玉的衣服不是好好地穿在他自己身上吗?这是煜表哥送给我的!” 虽然暂时堵住了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口,但是,转瞬之间,王夫人又拿大帽子来往贾环脑门上扣:“亏你还读书识字呢,老爷常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别人的东西是那么好要的吗?” 贾环不好和嫡母顶嘴,只是道:“老太太说煜表哥就是自己家里人,不是别人。” 王夫人的眼里满是鄙夷,道:“人家林家哥儿是谁,你又是谁?混往自己身上拉关系,你臊不臊?”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暗讽贾环的庶子身份,怎么配和林煜论起亲属关系? 贾环怒道:“若是薛家大爷,我是不敢和他攀关系的,若是林家哥哥,本来他就是我表哥,有什么不对的,难道我不是老爷亲生的?难道林家太太不是我的亲姑母?”你那边的亲戚什么王家薛家的我还懒得认呢,林煜表哥是我父亲的亲外甥,我怎么就不能论姑表兄弟的关系了? 王夫人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暂时没找出话来,便心烦意乱地一挥手,道:“滚出去吧,懒得看你这身招摇的打扮,哪里像个读书人?” 贾环冷笑一声道:“昨儿见着二哥哥也是一般的衣衫,怎么太太就看得过眼呢?想来在太太眼中,我和二哥哥差得不是一般地远!”这是明晃晃地讥讽王夫人苛待庶子了。 王熙凤是照常帮着王夫人骂贾环,贾环懒得听她们说,指着说要上学,一溜烟走了,把个王夫人气得倒在椅子里喘气不止。 第27章 贾环溜之大吉,留下王熙凤强撑着面对倒在椅子里气喘如牛的王夫人,唇边挤出一丝笑,道:“环儿这小子,我原就说他是个小冻猫子,哪里有热炕他就往哪里钻呢,果然不错,把太太气得够呛,看我明儿怎么收拾他。”当然,后一句话纯粹是讨王夫人欢心,若不然,王熙凤才难得有那个闲心呢,她一个大房的嫂子非要撵着二房的小叔子过不去,叫人家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以大欺小什么的。 王夫人心中泛着琢磨,贾环的衣服是林煜送的,林煜的是老太太给的,这一点倒也罢了,可是,贾环脚上穿着的粉色青缎小靴也是和宝玉的一样,这就不是老太太给的,多半是王熙凤假借公中的例子送的私情。哼,早就听说她和琏儿两个赶着林煜讨好,老太太不过是随口一句要府里的人都好生看顾着煜哥儿,这两口子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又是布置小院,又是送丫鬟和家什,还有什么水墨画绫子的挂帐、青花梅枝美人花觚、大理石的四季如意屏风,拿着公中的银子去献媚讨好那林家哥儿! 本来王夫人对林家哥儿也没甚特别不喜的感觉,主要是讨厌他娘,就是小姑子贾敏,加上对林煜有一些妒忌之心。现在呢,再看着林煜对宝玉淡淡地不甚上心,倒是把王熙凤给他的东西一股脑儿搬给贾环,百般结交,不等于是火上浇油吗?王夫人越加不喜欢那林煜,连带着对王熙凤都有了怨气:一个二个地都是这么地讨人嫌! 要在平时,作为当家孙媳妇的王熙凤一般都是例行汇报一下府里的一应开销情况就了事的,可是今天,王夫人的的脸几乎皱成核桃,嘴巴也尖刻起来,跟鸡蛋里挑骨头似地,问了王熙凤许多账目上的事情。 王熙凤贪婪好财,既然包揽了府里的大权,难免有从中揩油、中饱私囊的时候,王夫人历来也心里有数,只装作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今儿故意这样盘问,实际用意不过是为着敲打王熙凤而已:别忘了你是谁的内侄女儿,靠着谁的势力才能管上这偌大一个贾府的!别糊涂油蒙了心,这山望着那山高,只想捡着高枝儿飞,就忘了根本了! 王熙凤原是聪明人,被问了几处刁难的问题,就渐渐吃出味道来:太太这是在敲打我呢。 王熙凤的柳眉先是不悦地竖了起来,马上又调整为殷勤赔笑的表情,克制着自己,且看她下一步要如何。 果然,王夫人冷笑了起来,说:“我这里还听到一个笑话,说是来咱们府里偶尔小住的亲戚家的孩子倒是比我们自己的爷们主子还要尊贵,金奴银婢地伺候着,还有吃的用的调度,都是参照着宝玉的月例来的。可有此事?” 王熙凤佯作不知,笑着问:“太太说的是哪一位?现今来咱家住着的亲戚有好几户呢?比如薛家姨太太和宝姑娘一家子,还有林家哥儿,还有史家的大姑娘。薛家姨太太是住着梨香院,一应的供应都不要咱们府上出钱,反而是经常送些东西与我们府上的人,这是姨太太克尽懂礼的地方,府里上下的人都夸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如此,倒是要给咱们府上增加偌大一笔开销呢,毕竟薛家是三个主子。” 王夫人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说:“你在老太太跟前是千伶百俐,在我跟前却装聋作哑!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那林家哥儿!” 王熙凤忙肃容回答说:“若太太说的是林家哥儿,那我是半点法子没有。那原是老太太发了话的,人家煜哥儿是人中龙凤,十来岁的小人儿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又是九殿下跟前的红人,就是比宝玉尊崇些,也是应该的。太太您听听这意思,既然是老太太的话,我也不得不照办。” 王夫人磨着牙,说:“老太太不过是句客套话,哪有认真叫外头的亲戚倒是压过咱们自家人的道理?你给他收拾出院落房子也就得了,还送那些东西去,拿着公中的钱结好他,当我不知道呢?偏生人家还不稀罕,全拿去填送给环儿了,你们啊,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王熙凤听这么说,心里也对林煜略不高兴,可是,被王夫人这般数落,却是实实在在地起了反感之心。 回屋后,正巧遇上贾琏也回来取东西,王熙凤便将太太的话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通,道:“我倒是照着你说的去办事,却招得太太好一顿敲打!那林家哥儿也不省事,咱们顶着太太的埋怨送他的东西,他却全给了环儿,早知道,就不送了!” 贾琏不以为意地说:“太太说两句就说两句呗,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白数落。她还能怎么样?总不能不叫你管家吧?府里现在没人,就算她敢那么做,老太太也是不依的。林家哥儿那边,关系还是要好好地维护着的,我听说他现在和九殿下的关系可好着呢。” 王熙凤听了,嘀咕着说:“九殿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起多大个用场?你别指望得太高,免得到时候不行了,心里又过不得了。” 话虽然如此说,王熙凤倒是依言不理王夫人的茬,继续阳奉阴违地奉承着林煜。 这边,一来二去地,林煜和贾环两人越走越近。贾环本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因为太太的压制、姨娘的牢骚和姐姐的漠视硬生生地撇成人前顽劣不堪的形象,现在和林煜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也知道求上进了,性格也就越来越开朗了起来,林煜越发喜欢他,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这一日,贾环有些闷闷不乐的,正巧叫来了贾府的林煜察觉,问及缘由。贾环本性好面子,对自己在贾府中的尴尬烦难的事情从来对外人一字不提的,但是,在林煜洞若观火的眼睛下却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原来是为着和同胞的亲姐姐贾探春生气的事情。探春做了一双鞋给宝玉,正是现在京中的富家公子流行的什么“蝴蝶落花鞋”,老爷知道了,骂了宝玉一顿,说“作践绫罗,且做这样的东西!真是败家子!”于是,赵姨娘也知道了这一回子事,心里极不爽。宝玉哪怕是穿着鞋面上镶金子的鞋子她不恼,恼的是给宝玉做鞋的不是别人,却是探春,同时呢,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却没有! 赵姨娘不敢去找探春闹,只是对着贾环抱怨,开始贾环还能哼哈着附和上两句,到后来,耳朵磨出茧子来,就麻木了。实在被说得烦心,这才躲了出来。 贾环叹了口气,说:“姨娘总是抱怨着我姐姐不顾惜着我们,自己捡高枝儿飞去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儿家,最最重要的还是终身大事,若是和我一样不去奉承着太太,难免要落个不服管教的名头,将来被人胡乱指一门亲事,或是嫁与那家道中落、人品烂污的人,甚至被弄去做续弦填房的,我心里也不落忍,倒是宁可她捡高枝了。反正我是无所谓的,男人嘛,将来自是要出去闯荡闯荡,立一番事业,到时候衣锦还乡,叫这府里的狗眼睛都看看,小爷岂是蜀中之阿斗?” 林煜忍不住笑道:“你当然不是阿斗,你是个小孙悟空,哈哈。” “不过,”贾环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学业上天分有限,多半不能像煜表哥那般科考扬名,将来安身立命。” 林煜摇摇头,说:“死记硬背、摘字逐句的微末学问而已,我倒是觉得,若是你对经商有兴趣,倒是不失为另一条途径。” 第28章 林煜教给贾环的生意经也很简单,就是做香药香露香水,这原是林煜那一日得了九皇子赏赐的那两瓶子香露来的灵感,因为每天都忙着这个那个的,自己没时间去捣腾。 纳加星球虽然和这里地貌迥异,但是,也是有着千姿百态的表层覆盖物的,尤其以香草香花为多。林煜以前要算是个香水收集者,喜好闻香味,业余时间也喜欢看看这方面的知识介绍的书籍,还曾经亲眼观看过香水提炼的全过程,并亲自用蒸馏法炼制过精油,并成功了。 而这里呢,还没有香水制造的工艺,人们常用的是香药香丸并熏香焚香之类的,比如男子和女子常在随身的荷包香囊中装着的沉香沉速就属于香药香丸一类,屋里点着的的百合香蔷薇香则属于熏香一类,这些都容易制作。相较而言,接近于后代的香水的“香露”,在工艺上要稍稍复杂一些,也就显得金贵了。 不过,香露的应用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想想看,芬芳四溢的桂花露蔷薇露,被特意地置于床帐内的狮子或者鸭形的小熏炉里,温润的香气在室内徘徊,氤氲了美人的肌肤,,良宵也由此而愈加旖旎。 林煜将开设香露作坊,前店后厂的构想说与贾环,听得他眼睛发亮,却又沮丧地说:“好是好,每逢过年过节,就看着琏二嫂子大肆采办这些香料香片呢。只是,开店铺须得本钱,姨娘虽然攒了些银子,到底信不过我小孩儿家,只会当我在胡闹。没有本钱,再好的想法,就只能是白想想。” 林煜想了想,说:“开一个香料铺子所需的本钱不会太多,不过两三千两银子就够了吧。若是那样,我倒是可以借给你。我上京的时候我父母亲给了我一些防身的银两,还一两都没动过呢。” 贾环大惊道:“那怎么行呢?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本钱也是你帮忙措办,到最后好处却全是我得了,却叫我怎么心里过得去?” 林煜不以为意地说:“主意好,不等于一定能挣钱,还要经营得好才行。再者,我借你钱也没啥要紧的,横竖放在银庄里也没几两银子的利息,不如借给你做点实业。” 再说,实业兴国,要想在这里做点什么造福于民众的事情,莫若于发展商业和实业,实实在在地富裕起一批人来,带动起了经济,即便是普通民众也是获利的。而经济上有了发展,人的观念也必然会有改变。林煜如是想。 贾环听了也就不推辞了,而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林煜,说:“那就承煜表哥的美意了,不过,光是这样,太托实了,不如煜表哥也一起做吧,赚钱了的话咱们三七分成,你得七成。” 林煜觉得这倒是也不错,虽然他不在乎一个香水铺子的盈利,但是,合股投资的模式是后代商业发展的主流,值得倡导。 林煜哈贾环推让了一阵,最后说定五五分成,林煜出本钱出技术,贾环负责跑腿管理等杂事。 后来,林煜还将贾环带到自己住的小院,将那收藏好的玫瑰清露和木樨清露拿出来给贾环做样品,又告诉他大致的制造流程。 一般来说,后代的高档香水都是几种香氛混合而成的,这样的话香水的气味有层次感,香味也更持久。就制作方法而言,有蒸馏法、溶媒提炼法、压榨法和油吸法等等,但是就目前这个古代的科学技术上的限定,似乎用压榨法或蒸馏法比较简便易行。 贾环好奇地旋开那玫瑰清露的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冲向鼻翼。 贾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好香!而且这种香气不似一般的香脂水粉那样浓烈刺鼻,气味清冽好闻,却又淡雅之极,令人沉醉。” 贾环扬起脸,笑着问林煜:“煜哥哥,你怎么也会做这个?” 林煜心想,我还会做比这个更复杂的呢,这个还算不得香水,顶多算是纯露,已经是舶来的高级玩意儿了,若是我再把混合了几种香精的香水调制的秘方拿出来,想来会在这古代市场上掀起一股子热潮吧。 林煜先给贾环示范压榨法,这个很简单,林煜先吩咐自己房里的几个丫鬟出去折几支新鲜花朵来,要分开装,不能几种花混在一起。 又令小丫鬟拿来了一个大瓷碗和一个铁勺子,还有几个小瓷瓶。 丫鬟们折了各色花卉来,林煜选了几大朵芍药放进瓷碗中,用铁勺子使劲地捣弄着。不一会儿,几大朵芍药花被林煜捣得稀烂,漾出淡红色的汁液,同时,飘出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因为没有纱布,林煜便用了一块绢丝的手帕作为过滤布,然后将捣出的汁液过滤到小瓷瓶里。 就这样如此反复,林煜将几个小瓷瓶都装满了花儿的汁液,有芍药花的,有牡丹花的,还有茉莉花的,分开装在小瓷瓶里,然后隔着水蒸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将瓷瓶一一捞起,搁置放凉。 大约一个时辰后,林煜揭开小瓷瓶,自己嗅了嗅,又递给贾环,说:“你试试看。” 贾环嗅了嗅,和之前林煜拿的那清露做比较,得出结论:“味道很清新淡雅,不过,似乎淡了点,而且香气一会儿就没了。” 林煜点点头,说:“说得没错,这个办法弄出来的香氛简单是简单,但是香味淡而不能持久,而且,损耗太大,自己家里做着玩玩可以,若是开门做生意,就要亏死了。” 可不是吗,贾环心想,大约二十来朵大芍药花才炼出那么一小瓷瓶的花露,确实太费材料了。” 林煜又指着大瓷碗里剩下的花瓣碎末残渣,说:“其实,这些也不是废物,晒干了可以做香粉,给妇人搽脸,或者淘制成胭脂,丢了的话太可惜了。” 贾环点点头。 林煜又说:“所以,我们不顺便开香粉铺子的话,这种压榨的法子最好不用,我另外有个办法,可以尽量多地弄出这个汁液来,香味也好。” 贾环星星眼看着他,催促说:“怎么弄,怎么弄?煜表哥快说,别卖关子了!” 林煜说:“其实啊,我想做的这个香氛是要靠香精来调兑的。不必非得是花瓣才行,就是花瓣,花籽,花茎,根,树皮,树胶等东西里面能提炼出香精来,当然花瓣提炼出来的香精是最芬芳怡人的,然后将两种或者三种香精混合,调制出香水来。比如说吧,芍药花瓣的香精跟葡萄籽的香精混合在一起,香味就是浓郁而芬芳的,而茉莉花瓣的香精和薄荷的的根的香精混合在一起,味道则是清冽而怡神的。” 贾环听得眼睛一亮,说:“也就是说,不是必需花朵,凡是整棵树上的东西都可以要,都能制作这个什么香精,然后自己调配出香水来,是吧?” 林煜笑道:“对,就是这个道理。市面上收购花瓣的价格很高,而树皮树根之类的则不要钱。若是我们采取后一种蒸馏的办法,把它们都利用起来,成本就会大大地降低。” 贾环听不懂“蒸馏”和“成本”几个新名词,林煜给他解释清楚了。 等林煜又将后一种办法尽量简便地示意给贾环看完的时候,贾环已经是一脸雀跃的神情,仰着激动得红通通的小脸,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林煜,说:“我觉得我们马上要腰缠万贯了。” 林煜呵呵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就怕你腰太细,吊上万贯的话,人都给拉沉了。” 林煜回了祥和殿,惯例和徒奕瑞说了几句闲话。 徒奕瑞忽然皱了皱精巧的鼻子,说:“怎么你身上一股香味?” 第29章 林煜没多想,将自己和姑表弟打算好了要合伙做香水铺子的生意的事情略微说了说。 徒奕瑞听得很入神,他身后是一盏淡黄色的落地式长灯笼,昏黄的光倒映过来,在他那秀美精致的脸上落下些许阴影,眼神也变得幽深了起来。 徒奕瑞的性格沉静,林煜和他相处多时,已经习惯了,见说完了事情他半天不开口,垂着眼眸神叨叨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懒得跟他打哑谜,直接说:“没别的事的话,臣就退下了。” 林煜脚跟正要转往出去的方向,徒奕瑞忽然开口,幽幽地问:“你的姑表弟?可是那个衔玉而生的表弟?” 徒奕瑞曾经听人说起贾府有位二公子乃是衔着一块美玉出生的,被市井之人传为奇闻异事,又说那二公子长相亦是极好,如宝似玉,堪配得上“宝玉”这个名字。 一想到这个,徒奕瑞觉得自己的牙齿似乎有些酸,望向林煜的目光越发晦涩难明。 他说的是贾宝玉?哟,贾宝玉的名头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贾府那帮子白痴!林煜顿住脚,回转身来,摇摇头,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表弟,比你的年纪还要小些。” 熟悉了之后,徒奕瑞不许林煜和别人一样动不动喊他“殿下”,故而私下里两人都是直接“你我”相称。 徒奕瑞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说:“你的弟弟真不少!怎么我只听说了那一位衔玉而生的?” 林煜失笑道:“你以为我骗你呢?真是我表弟,我舅舅的亲儿子!” 待徒奕瑞搞清楚和林煜一起做生意的这一位表弟乃是贾府的一位微不足道的庶子之后,才释了疑心,唇角微勾出一抹浅笑,道:“你总是这么好心,爱帮助人!什么时候也帮助帮助我啊?其实我也缺银子。” 林煜笑着回说:“你要是也缺银子,只怕这天下就没有能吃饱饭的人了!别逗乐了!” 徒奕瑞一本正经地说:“吃饭的银子当然不缺,我要缺就缺……” 徒奕瑞话锋一转,道:“等你们的铺子弄好了,我去看看,送点什么庆贺开张大吉的贺礼去。”顺便也看看你那表弟,好生做生意便罢,若是有别的什么不当的心思,哼…… 有了银子自是好办事,不过五六日,贾环便将已经将铺子租好,店内佣工也预备停当了,令人转告林煜,林煜便向徒奕瑞告了个假,兴冲冲出去看。 贾环按着林煜教会的蒸馏法令两个佣工提炼香精。用两个铜制的水桶,一只放满了花瓣,另一只是密闭的空桶,,两桶之间用一根长竹筒连接。在放了花瓣的铁桶之下加火,加热,花瓣中的香精油便被蒸发了出来,变成含有精油的水蒸汽,再通过竹筒的收集冷却后,水油分离,一点点的香精油就通过竹筒中流入那个空的铜制水桶中,成为初步的香精。 林煜看完了全过程,一翘大拇指,说:“很好,就是这样做的。环儿,你真聪明,什么事情一点就通。” 贾环兴奋得脸都涨红了,不光因为事情办得好,更为他讚赏的话语。 林煜却又提出改良意见,说:“不过,我们这个香水呢,是高档产品,很可能要卖一两到五两银子一小瓷瓶,说不定,客人出于好奇心会想要看看我们的加工过程,当然,我们尽量不叫他们看见,不然怎么是独家秘方呢。但是,万一被人看见了,见咱们这么金贵的东西却是用两个这么难看的大铜桶,还有竹筒弄的,难免会起轻贱之心。” 贾环听了思索,道:“不要这铜桶的话,却用什么呢?” 林煜想了想,说:“玻璃怎么样?” 林府和贾府都有些精巧的玻璃制的八角灯笼,比纸糊的灯笼又轻巧又透亮,还干净好打整,就是价格贵,也不好买。这时候的玻璃可都是外国来的匠人做的,学名叫什么“温都里纳”,一个小玻璃瓶子都是几百文钱呢,要是做成一个水桶那么大,该是要不少银子吧。 贾环略迟疑,林煜便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玻璃做的容器,能清楚地看到香精油的提炼过程,便于质量管理,这个钱花得不冤呢。” 贾环便带着林煜去玻璃商行询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定下来一套蒸馏的玻璃仪器和十多个大玻璃瓶中,一共花费银两三百五十两,心疼得贾环直咂嘴。 林煜本来都走出了商行,却又脚步一转,回去问那波斯商人,“我还想要一千个小玻璃瓶子,你能在三天之内做出来吗?” 商人听闻一个小玻璃瓶能卖五百钱,高兴得脸都要笑烂了,用不太熟练的汉话说:“三天之内做一千个可能不能,不过,三百个是没问题的,然后我们把别的生意都退掉,就给你们做这个小瓶子,五日保管做够一千个。” 出了波斯商行,贾环忍不住撇嘴,说:“那卷毛鬼子可发财了,做一千个小瓶子就能赚五百两银子呢。简直是在抢劫。” 林煜笑着说:“可是,等这香水开始发卖,就有人骂我们才是抢劫的。你放心,这些小钱都是会找回来的。” 的确,玻璃的蒸馏仪器确实是又好用又显得高贵典雅,几个佣工小心翼翼地使用,花了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轮流操作,终于炼出了十来个大玻璃瓶的香精油,又用特制的吸取管子将香精油吸取出来,按着林煜的配方调制出种类不同的香水,贴上小标签,注明品类,然后装到一个个精致华美的小锦缎盒子里,最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的显眼处,等待新铺开张。 最开始的时候,好奇的人们都涌进店堂来看,却鲜少有人买,尽管试用的时候人们对这华美的包装,精巧的玻璃瓶和沁人心脾的香味啧啧赞叹不已,可是,听到每一小瓶香水就要五两银子,大多数人都是看了又看,还是还给介绍得喉咙都要干得冒烟的店员。 直到…… 威赫赫的车马停靠在店堂门口,身着四爪龙袍,头戴赤金簪缨冠的九皇子殿下驾临,并眼睛都不眨地买下一百瓶香水,说是要送与宫中的姐姐妹妹,才带起一片狂购的热潮:皇女都喜欢的必定是好东西呀,贵是有道理的! 何况这本来就是极好的东西!不像香粉那般香气积滞刺鼻,这香水的气味先是馥郁浓烈令人沉醉,渐渐地变成宜人的淡雅花香,香味能保持大半天,叫人的心情都莫名地好起来。 一天之内,林家香水铺子的香水全部售罄,有些没买着的还很懊丧,甚至主动丢下订金要求货继上了的话先给他留着,家里的女人们可是等着哩。 第一日就开张大吉,作为商铺的半个主人的贾环自是高兴喜悦,自忖这些日子的奔波操劳没有白费,又有这一回叫煜表哥刮目相看的小小自得。 唯一叫贾环心里不悦的是,驾临商铺特来造势的九皇子殿下几次冷眼扫过自己,莫名地叫贾环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第30章 一个月后,贾环将账目一结,刨去各类开销,居然还赚了一千两百多两银子。看着情形,三个月内挣回本钱是有可能的,贾环不禁喜上眉梢。 林煜这一日来店铺看情况时,贾环便将这一千二百两银子封好了给他,林煜不甚在意地推让道:“不用这么急的,我在宫里又用不着银子,不如都放在你那里,到年底总账的时候给我不迟,省得我每个月都要去银庄换成银票。” 贾环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粗心了,原该给煜表哥换成银票的,一时忙乱,没留心到。下次会记住。” 林煜摸摸他的头,说:“跟你说了年底再给我,你客气什么呢?倒是你这些日子累得瘦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煜带着贾环去了城里有名的馆子“荟八珍”酒楼,因为去的时候正是午饭的时候,包厢全部订出去了,酒保就引着两人到酒楼临窗的一侧桌边,点头哈腰地赔笑说:“客官,这会儿人多,您二位就将就着些,小的保管叫厨房那边给您烹得鲜香爽口。” 林煜要是亮出身份,就能叫酒保设法匀出位置来,不过他一贯低调,不愿意多生是非,只是侧头对酒保说:“那你们搞快点,别饿坏了我这小兄弟。”酒保弓着腰连声道好。 林煜点了酒酿清蒸鸭子、凤尾鱼翅、宫保野兔、 酱牛肉并人参乌鸡汤等几个店里的招牌菜肴。 林煜很自如地拿着一对曾经苦手的筷子,准确地将盘子里的大鱼大肉夹入贾环的饭碗里,说:“吃吧,多吃些。” 贾环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煜表哥,你也吃啊,别光给我夹菜,我的肚子快撑不下了。” 两人吃完了,正在喝茶,随意地说着闲话的时候,忽然一个身着绛红色锦袍、长得十分富态的男子走过来,忽然往林煜贾环两人的饭桌上猛拍一下,怒目如铃铛,瞪圆了看向贾环,道:“小环儿,哥哥好意请你喝酒,你推三阻四地说家里有事,却跑来这里和别人勾勾搭搭!” 贾环气得脸色青白,口不择言道:“你……血口喷人!谁勾勾搭搭了?” 还有什么“小环儿”,这是把自己当作酒楼里的娼妓粉头般戏弄吗?贾环越想越怒,小胸膛一起一伏。 林煜凝神一看,这位仁兄倒也认识,不就是前次贾珍的做四十生辰时办的酒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薛蟠吗? 林煜按了一下贾环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生气。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在角落里懒洋洋地蹲着的一条大狗忽然发起狂来,猛地窜出来,直奔薛蟠而来,纵身一跃,咬住了薛蟠的腮帮子。 薛蟠“哎呦呦”地杀猪般叫唤起来,一边还骂:“狗奴才们死哪里去了?看着大爷被狗咬!看我一会儿一个个皮不揭了你们的!” 贾环早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瞠大一双眼睛看着面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小手忍不住紧紧地抓住林煜的手。 林煜感觉到他热得潮湿的掌心,知道他很紧张,好笑地掐了一下他的柔嫩的手心。 贾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松开了林煜的手,转为拉着他的胳膊。 林煜笑着弹了弹贾环的脑门,弯腰靠近贾环的耳朵,悄声说:“不怕,狗咬狗,不咬人。” 林煜口中的热气拂在贾环的耳垂和侧脸上,叫他本来就涨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越加红得像个红苹果一样。 这边,薛蟠带来的豪奴们迅疾围了过来,壮着胆子想把那大狗从薛蟠身上撕罗开,奈何那狗咬得很紧,待豪奴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掰开他们俩的时候,薛蟠脸上的血跟红线一般滴落下来,还挥拳痛打离得最近的一个奴才,骂着:“没用的杀才!眼睁睁看着主子被狗咬了,要你们何用!” 奴才们都吓得求饶,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薛蟠捂脸,又有人飞奔出去找大夫的,一会儿店家也上来察看究竟,被薛蟠一把抓住衣服前襟,眼中冒火地怒吼:“天杀的你在店里养什么狗!咬伤了本大爷,你那腔子上有几个脑袋够赔偿的?” 店家吓得抖抖索索地说:“客官,小老儿养的这条狗一贯温顺,不知道今儿怎么发起狂来,小老儿这便叫人把它杀了,做成狗肉煲,给客官您赔罪!” 薛蟠一口啐他脸上,说:“一锅狗肉就想糊弄过去?把你自己做成人头煲给大爷端来,大爷才能消气!” 林煜拉着贾环要走,那薛蟠却还拦在头里,说:“小环儿,你别走啊,看我薛大这脸都流血了,你不心疼则个?” 贾环又被他气得怒发上指,声音都发起飘来,说:“有病就快去看大夫,别在这里,好狗不挡道!” 薛蟠瞪起一对牛眼,说:“哟呵,小环儿,你敢在我面前挺腰子,信不信我告诉姨丈,叫他打你!”薛蟠口中的“姨丈”就是贾政。 话音刚落,薛蟠没流血的另一侧脸已经着了一巴掌,“啪”地一声十分响亮。 薛蟠“嗷嗷”叫着要向林煜扑去,却被此时赶来的一位青年男子拉住了,连声说:“薛大爷息怒,都是自家人,混闹下去叫外人看笑话啊。” 薛蟠扭头一看,拉住自己的人却是宁国府的长孙贾蓉,也不知道是哪个耳报神把他给找了来调解的。 贾蓉笑嘻嘻地说:“薛大爷,今儿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啊。别人你忘了不打紧,怎么倒是把林家大爷给忘了呢?不过,林大爷长期在宫里呆着,你见到他的时候原是要少些。” 薛蟠一听是在宫里给皇子当侍读的林煜,饶是他再愣头青,也知道是惹不起的,只是当众挨了一巴掌,太丢人了,又没有台阶下,只得红脸涨头地盯着林煜看。 林煜见薛蟠如此狼狈,也就点到为止,轻笑着说:“薛大爷,兄弟是看你一边脸红着,一边脸白着不好看,这才拍了你的左边脸一下。这下子倒是好,两边都是一般的红通通,就是串个堂会都不用上妆了!” 薛蟠:“你……”薛蟠原是个粗人,这样含讥带讽的话虽然听得懂,却不会回说,只是捏着拳头喘粗气。 贾蓉忙打圆场,说:“薛大爷哪里会唱什么堂会,林大爷说笑了!说起来,林大爷吃好了没有,若不嫌弃,侄儿倒是想做个东道……” 林煜拉着贾环走,说:“心领了。不过我早就饱了,看着那副嘴脸还能吃得下什么?” 一时离开了酒楼,林煜见贾环还是闷闷不乐地,便带着他回了商铺,进了內间,才柔声问道:“还在和那样畜生似的东西生气呢?今天他也算是吃了大亏了,你还不解气?” 贾环沉着脸说:“若是别的都没事,唯有他一口一个小环儿叫得我实在羞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呢,其实我在学堂里根本不理会他的。” 林煜笑着安抚他,说:“我知道你行得正,可是,这世上总有那么些横行无忌又不知羞耻的人,要惹得你生些没来头的气。过了也就算了,一直生气实在是和自己过不去。” 贾环这才渐渐地好起来,一会儿又想起来,磨着牙说:“那人太不要脸,我以前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都是男的,他却……” 林煜宽慰地说:“别说你了,就是九皇子那么尊贵,还有人打他的主意呢。” 贾环一听来了兴致,忙靠近林煜,催促说:“是吗是吗?怎么回事?快说给我听听啊。” 林煜一时口快,这会儿醒过神来,不论贾环怎么套问卖萌,都不肯实言以告。 第31章 贾环心里好奇极了,敢对九皇子无礼的人想来也是位高权重的,不会是他父皇吧?奈何林煜的嘴巴像上了锁一般,无论贾环如何问,林煜就只是笑,绝口不提。 贾环从来没有见过比九皇子更好看的人,也没见过比九皇子更尊贵的人,本来心里是很有好感的,但是,那家伙冷得结着冰渣子一般的面孔再俏丽,到底是生人勿进,没谁乐意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何况是贾环这样本身就很缺爱的小孩,自己还缺爱缺温暖呢,才没有多余的拿去倒贴,所以,贾环对九皇子同样地没多少好感,听见他也有被人调戏戏弄的经历,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林煜问及今日薛蟠之事,大致了解了经过,原来薛蟠一家子到了京城之后就依附着贾府住着,他那亲姨母王夫人特意叫人安排出一处独立的院落,即位于府内东北角的梨香院给那一家人住着,方便女眷们走动,薛蟠本来是不想在贾府住着,生怕被人拘束得紧了,谁知道这一住下,才发现贾府子弟众多,其中很有些趣味相投的,比如东府的贾蓉贾蔷都是长相俊美又爱玩会玩的,和薛蟠简直是一见如故,每天不是观“花”,就是看“戏”,还勾得薛蟠动了龙阳之兴,对男的都有了兴致,假托读书之名去了贾府的义学里,其实就是为了勾搭人。现有的勾搭上的两个清俊的小学生玩腻了,薛蟠忽然发觉本来一直被他忽视的贾环似乎长开了许多,顿时来了劲儿,今儿因为学里授课的太爷生病放假一日,他大清早就跑来,邀约贾环和他一路去玩啊吃饭什么的,被贾环拒了,谁知道会在这里迎头碰上,生出这么一场事故来。 林煜凝视着贾环,说:“刚才那蠢猪说要去告诉你父亲,你怕不怕?” 贾环昂起头,说:“不怕。我父亲虽然糊涂,却没糊涂到底,早就知道那猪头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瞧在他是太太的亲外甥的份上才不好说的,心里恨不能将他扫地出门呢。他们却还糊涂,满心里打算着要将他家那大姑娘嫁给我二哥。” 林煜眉头一挑,道:“真有此事?” 贾环压低了声音,道:“是姨娘闲时给我说的,说是薛家大姑娘脖子上有一块金锁,上面打了一句什么吉利话,正和宝玉的玉上面的话是一对儿,人人都赞说是金玉良缘,其实啊,多半是他们自己胡诌出来的。老太太多半都不能乐意,还巴望着宝玉娶她娘家那边的云姐姐呢。看着呗,将来定有一场争斗。” 林煜撇撇嘴,心想,薛宝钗也好史湘云也好,宝二奶奶的人选早些定下来,就没有妹妹什么事儿了,以后贾府是富贵也好是垮台也罢,都与我们林家无关。 林煜回宫,徒奕瑞淡淡地一笑,调侃说:“大忙人回来了!”只是语气颇为幽怨,却不知为何。 一个惯常伺候徒奕瑞的小內监叫小钳子的极有眼色,马上在脸上堆起一脸巴结的笑,对林煜说:“林侍读您可回来了!皇上遣人送来给殿下品尝的金丝燕窝饼,殿下还特为给您留了一半呢,要不要这会儿给您端来?” 林煜望向徒奕瑞,他垂着眼眸不说话,也不反对,看来这小钳子的说法还是得了他的心意的。林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徒奕瑞这样子,好似一直在望眼欲穿、眼巴巴等着自己回来似的,叫林煜心中歉意大起,奈何实在吃不下,只得说:“不必了。我回我外祖母家里,他们还能亏着我的肚子吗?谢谢殿下的赏赐,且收好了留着明儿再细细品尝不迟。” 徒奕瑞抿着嘴,似乎有些懊恼,少顷又抬起眼眸,淡然地说:“糕点要趁着热才好吃,放久了就失了风味了,而且不好克化。不如散给他们几个吃去吧。小钳子,林侍读在外面吃得饱饱地回来,也许更想喝点茶,我记着之前泡了一壶六安茶的,这会儿正好出味儿了,端来与我们喝。” 小钳子忙答应着出去,一会儿便有宫女奉了茶来,正是消食解腻的六安茶。 林煜觉得徒奕瑞这人吧,处久了真还不错,外冷内热,会体贴人,也不乱摆架子,比如这种时候,不像是上司,倒像是个……贤惠的妻子。 徒奕瑞轻轻揭开茶盅的盖子,将茶叶拨去另一边,吹了口气,优雅地喝了一口,又合上盖子,轻轻转动着那描绘着精美图案的五彩小盖盅,状若无心般地问:“你这段时间出宫很多,是因为你表弟年幼照应商铺力不从心故而要你操心吗?” 林煜说:“那倒不是,他虽然年纪小,却是极能干的。这一间店铺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了,供应却有些跟不上,我们打算在旁边再盘下一间店铺专门加工生产。” 徒奕瑞听见林煜夸别人就已经心里不自在了,再一听他说“我们”就越加不爽,“我们”只能是我和你不是吗?不过,徒奕瑞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林煜的那什么小表弟计较,他哪一点比得上自己呢?林煜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知道谁优谁劣。 徒奕瑞不禁微微一撇嘴,说:“他既然能干,怎么就不能独当一面,让你在宫里安心当差呢?” 林煜笑着说:“哦,那个什么香水啊,我觉得好是好,到底只能是妇人用的,还是大户人家的妇人才用得上的。倒不如弄出点方便老百姓都用得上的东西来卖。” 林煜这会儿想做的是牙膏和牙刷,这两样在后世里寻常可见的日用品在这里可是无人知晓,没钱的百姓用凉水涮涮嘴巴就算爱干净的人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则是用青盐涂在牙齿上用手指来回摩擦,然后用清水漱口就算刷牙了,所以,古代人的牙齿一般都不太好,到了五十岁左右就牙松齿落的人多得很。推广牙膏牙刷,在林煜看来是很有意义的。 徒奕瑞听完了林煜的介绍后眼睛弯出一丝笑意,道:“偏是你想些这样弯弯绕绕的主意来!不过,听起来确实可行。” 林煜设计出来的牙刷是马鬃毛和木柄尾端的,和后世的牙刷差不多的样子,马的鬃毛长而粗硬,叫林煜专门处理一下变得柔软,又是纯天然的,倒是比后世的塑料牙刷更环。 牙膏的研制则稍微花了点功夫,因为少了后世的许多化工材料,只好借鉴古代药膏的制作方法,用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膏,入姜汁,细辛等物,最后加入薄荷、盐等洁牙净齿、清新口气的成分,就大功告成了。 研制好的牙膏牙刷先制造了一千份,其中有一百份被徒奕瑞订下,馈赠给父皇太后并宫里的娘娘、公主们。 大家都好奇得很,围着一名宫婢看她试用的效果如何。先看牙刷,只见这木制的牙刷大约是筷子的一半长短,顶端上一圈白白的毛,做得甚是精巧。 另外一个宫婢拿出一支药膏,据说就是专用的牙膏,挤出来一小截在牙刷上,大家一看,牙膏是洁白如雪的膏体,闻着似乎有股子薄荷脑的清新气息。 示范的宫婢先咕嘟了一口水下去,漱了漱口,便开始当众刷牙,开始的动作还很笨拙,越刷越自如,上面刷了刷下面,左边刷刷右边再刷刷,看起来非常享受的样子。妃嫔和公主们都看得心里痒痒的,马上拿了自己哪一份,就回宫试验去了。 这一试验,顿时是好评如潮。 用了的人都说好哇。 太后太妃这样的老年人最知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平时虽然也在用青盐抹牙洁齿,到底没有用这个牙膏牙刷这么彻底啊。 妃嫔公主也赞好啊。牙如编贝,多么美啊,可是,若是一口黄牙,张嘴还有口气,再美的牙齿也要大打折扣吧。所以,有了这个既健康又洁齿清新口气的牙膏和牙刷的作用,高贵淑女就越发有了底气。 就是一般的宫女太监也赞不绝口,求着主子娘娘说,奴才的差事办得好,娘娘您赏赐奴才就赏那牙膏牙刷吧。奴才们在宫里办差多数得靠嘴啊,一张嘴若是一口黄牙还一股子饭后的大蒜或是韭菜味道,多招人嫌啊。 牙膏牙刷的好口碑从宫里席卷宫外,引发抢购热潮,林煜和贾环的店铺本来是主营香水的,后来反而变成了主营牙膏牙刷的了,不过这两项东西的销量倒是互相带动起来,香水的营业额也是噌噌噌地往上涨。 林煜后来又改进和增加了牙膏和牙刷的品类,特别是牙刷,之前都是木柄的,后来增加了贵气逼人的象牙柄和玉石柄的,专门提供给达官贵人们,还有给老百姓用的平价款,换成猪毛,猪毛短而软,不需要像马毛那样特别处理,故而造价要低得多,一般一百文就能买上一支,用上一年的话,就是普通百姓也能负担,还有牙膏的造价虽然高些,可是人们也可以选择牙粉,因为不需要熬制成膏体,故而造价也便宜,只是使用上没有牙膏那么简便罢了。这下子,牙膏牙刷牙粉这样的洁牙日用品真真走进了千家万户。 第32章 贾府的石禨子下面,几个婆子正在闲扯: “哎,你们听说了吗?城里那什么卖牙膏牙刷和香水的‘皓珍’大商行的老板,其实就是咱们府里的环三爷和那林家的小大爷合伙办的,赚了好多钱啊。说是连带着都供应上宫里了,连皇上、太后、贵妃娘娘们都用呢。” “和环哥儿合伙?没说笑吧?环哥儿能有几个钱啊,还办商行呢?他一个月八两银子的书本笔墨钱还有二两银子的月钱可都是赵姨娘手心里捏着的,身上连一两银子的零花钱都没有,去年过年和姑娘屋里的小丫鬟掷骰子赌小钱玩儿,输了还哭呢,说没钱给。” “是啊,多半是林家那小大爷出的钱,环哥儿跑腿吧。赚了的银子钱倒是两人平分,真是赚大发了,说是就小半年的功夫都赚了几万两银子呢,还有人说啊,环哥儿都在外面置办下房屋田产了,说是在这里不受气便罢,若是受气了,就带着赵姨娘一起外面住去。啧啧啧,听听这话,多有志气,谁还能想到是以前的‘小冻猫子’的环哥儿说的!” “几万两银子?咱们老爷一年的俸禄才多少啊,从五品不过就是几百两银子罢了,一个田庄一年的出产也都还不到一万两银子呢,他们就卖点牙膏牙刷也能赚几万两?那可真是赚大发了!说起来,那环哥儿平时看着蔫巴巴的,怎么就巴结上林家那小大爷的?还有人说那林家的小大爷傲得很的性子,就是府里人人都要给面子的琏二奶奶琏二爷赶着去巴结他,他都爱理不理的,还有宝二爷,老太太可是几次三番叫两兄弟亲近的,可是那林家小大爷眼睛长在头顶上一样,连句话都不爱和宝二爷多说的,怎么倒是和‘狗不理’一般的环哥儿对上眼了,真是奇事!” “那谁知道呢?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求是求不来的。再者,环哥儿如今真真也出落得好了,以前看着畏畏缩缩的,现在手上有了钱,当然肯打扮了,你看他身上穿的那几身衣服,那面料都是上好的,和宝二爷身上穿的也不差什么,再一挺胸昂首走起来,真真是精气神十足,哪里还像个庶出的小哥儿啊,倒有几分气度哩。” 几个婆子的议论声落入了路过的王熙凤耳朵里,她俏脸一拉,侧头对身侧服侍的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说:“这什么规矩!活儿不做,倒是在这里打嘴犯舌的,议论起主子爷们的事情来了!” 于是,几个婆子被捆起来丢进柴房,饿了三天才放出来。 王熙凤回了房,兀自愤愤不平,等贾琏回来,发怒道:“你那次说的要巴结那煜哥儿,我顶着得罪太太倒是给他送了许多东西去,结果呢,衣服鞋子他转手就送给环儿,一点不念我们的好处,最后还是和环儿合伙做那什么牙膏牙刷的生意,发了大财,惹得家里人都笑话咱们,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人家压根儿就不理咱们这一茬!” 贾琏却一点不着恼,反而笑嘻嘻地说:“你真真是妇道人家,心眼也忒小了。人家煜哥儿是做大事的人呢,一点子牙膏牙刷的生意就是拿来练练手的,环儿年纪小,又离不得家,才叫他入伙帮忙的。我贾琏是场面上的人,比环儿强到哪里去了,人家煜哥儿还有比那什么牙膏牙刷大得多的买卖要靠我来镇场子呢!” 王熙凤惊喜地说:“真的?是我误解煜哥儿了?只当是白烧香了!” 贾琏得意地点头,说:“你夫君没看走眼吧?煜哥儿是有大能耐的人,现在又靠着九皇子,背靠大树好乘凉呢,就是不做官,跟着做大买卖发财也是一样的。” 王熙凤喜不自禁,柳眉高挑,更添春色,一时招惹得贾琏搂着她求欢:“我的二奶奶呀,你就少操些心,倒是赶紧给我生个儿子是要紧,等爷我发财了,另外立府,银子都归你管……”说着说着,小两口就滚炕上去了。 这边,王夫人听了许多的流言,得知贾环如何得意起来,气得几乎拍碎了桌子,马上叫王熙凤来训话,意思要压下贾环的风头劲儿。 王熙凤这一回却不肯为虎作伥欺负贾环了,她在府里遇见几回林煜和贾环一起喝茶聊天的情景,都是一派是你好我好兄弟情谊好的样子,而林煜跟宝玉在一起的时候,则多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林煜和贾环打得火热,现在跑去责骂贾环,不等于是得罪林煜吗?烧了这许久的香,好容易要有点成果的时候,哪能因为太太一句话就前功尽弃呢? 王熙凤敷衍着没个准话,气得王夫人骂她吃里爬外,王熙凤居然装起柔弱来了,拿着帕子擦眼睛,哭哭啼啼地说个不住,就是不肯出面料理,气得王夫人半死,却也无可奈何。 王夫人就跑去贾政那里告状,说是贾环不务正业,好好的学堂不去上,天天跷课和林煜鼓捣什么生意,为了挣一点银子把课业都落下了,舍本逐末,丢了读书人的风骨什么的。 贾政听了果然生气,拍着桌子叫人把贾环拿来,他要亲自过问。 贾环来了,面对贾政的责问却是一点畏惧之色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学里的太爷这段时日身子不好,请假的时候多,才出去跑了点生意的。自己功课并没拉下,反而得了太爷的许多夸奖。再说,开店铺经商,等于是给自己的人生做两手准备。要知道能凭着才学科考扬名当然好,但是,科考取士是万里挑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又岂是那么容易?还不如一边读书一边经商,将来也好自立门户,不叫家里人担心。 贾环说“也好不叫家里人担心”的时候刻意将字句说得极慢极重,唇角还微微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这话里的意思,贾政和王夫人都懂了,其实是在说:“也好叫你们别担心,我这庶子却也有几分志气,以后自食其力,就让宝玉一个人坚持啃老五十年不动摇吧。” 王夫人立起眉毛,正要训斥贾环,贾政垂头想了一会儿,却摆手说:“哎,算了,既是和煜哥儿合伙做生意,那孩子头脑灵活,心底也公道,倒是坑不了环儿什么。再者,环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读书要看天分。实在没天分,做点别的,只是不是坑蒙拐骗,能自食其力也是好的,总比宝玉成日里胡说,还骂人家当官的是‘禄蠹’这样的混账强些。” 王夫人本来是为了叫贾政收拾贾环而去的,闹了半天,反而给她的心肝宝贝儿子招了一顿贬斥,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却暂时想不出别的招数来,只好偃旗息鼓。 第33章 这一日,皇帝略有微恙,便早早地散了朝,在御花园歇息,想着如海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想来顶多一个月光景就能回到京城,皇帝的心里略略振奋,不过,在扬州时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又叫皇帝苦笑了起来。 不过,再一想到刚才朝堂上诸位大臣提及的西北大旱,饥民饿殍遍地的紧急事情又没了旖旎的心境。 当皇帝真够操心的,这一辈子就没有顺心遂意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的时候,每天不是这个烦心事就是那个烦心事!皇帝在心里暗自腹诽着,又想,要是太子能立得起来,倒是宁可将这一摊子事都交与他去,自己也好享享清福,就可以多一些和如海相对的时候了。 可是,太子……皇帝想着自己那个儿子,略烦恼地拧眉:当面装作无比乖巧听话,背地里却是阳奉阴违,小辫子多得简直抓不完,只是,太子在三岁时就被立为储君,根基已深,现在变动,未免要起一番纠戈,而且……罢了罢了,实在是太麻烦,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吧。 正想着太子,偏巧太子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五皇子,七皇子等几人,齐齐给皇帝跪下,说:“儿臣给父皇请安,愿父皇万福金安,福泽延绵。” 皇帝令他们起来,又命赐茶。几个儿子围着皇帝坐下,说了一会儿西北大旱的事,话题就跑偏了。 五皇子义愤填膺地说:“父皇这里为西北灾民着急担忧,而有些人呢,在这当口上却只知道为自己敛财,一点家国天下的心胸都没有!” 皇帝沉下脸,说:“老五,你要说谁就直说,还遮着掩着做什么!朕现在头疼,懒得与你打哑谜!” 五皇子惯常不讨皇帝的喜欢,听这话声色俱厉的,顿时吓得往后缩,被太子在后面悄悄地踢了一脚,又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说:“珍儿和九弟一向交好,这是实在看不过了才说的。九弟那侍读林煜在京城里开的好大铺子,买什么香水牙膏牙刷之类的妇人之物,开张以来门庭若市,据称小半年的功夫敛财达十万两之巨。现在西北大旱,林侍读身为臣子,食君之俸,却汲汲营营,专务奇巧淫技,大肆收敛资财,毫无思君报国之心。而九弟却毫不过问,反而纵容,我听旁人说,多半九弟亦在其中参股,因为有利可图,才助长林侍读为所欲为。珍儿以为,林侍读如此唯利是图的行径,实在丢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怎么堪为皇子的侍读!故而刚才有感而发。” 太子和七皇子都适时地面露惊诧之态,嘴里也配合着发出一些感叹,尽都是。 皇帝冷笑道:“好一张巧嘴!老五,朕今儿才知道你有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小瞧你了!” 五皇子顿时面无人色。 皇帝说:“林侍读家教俨然,光风霁月,岂是旁人可以随意诽谤的?他开了商铺挣钱不假,可是,这一次大旱,人家不光是把属于他的那一份盈利捐赠出来扶助西北灾民,还积极地想方设法帮着灾民渡过难关,岂不比你们自己光是嘴上夸夸其谈的家伙强?还有,林侍读的商铺是和他的一个姑表弟合股,小九并未搀入其中,你胡说八道,败坏小九的名誉,其心可诛!今儿起别去上学了,先把那《论语》抄上一千遍,正一正你那歪掉的心思才是正经!” ※※※※※ 祥和殿。 徒奕瑞好奇地看着林煜拿回来的种子,用白皙如玉般的手指拨弄了两下,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快熟好种、可以填温饱救急救命的番薯的种子?” 林煜笑道:“这个呀,应该叫红薯,夏天播种的话,到秋天就丰收了。西北冬麦歉收,京城这边救急可以,到底也救不了许多,若是现在紧急播种下去这个红薯的种子,不过三个月就有收获,旱情也就解了。” 徒奕瑞歪着头又问:“可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种得那么急,它却越是不长可怎么办?再者,这农作物都择地得很,南方的橘子到了北方就变成枳了!” 林煜继续解说道:“红薯不会。这玩意儿贱得很,随便是沙地也好肥沃的土地也好,都快长得很,哪怕是贫瘠的山岗上都能成活,而且产量很高,种一窝下去,能产几十个大红薯,够一大家人吃一顿的了。” 徒奕瑞听了很高兴,说:“那太好了,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林煜说:“好吃啊,甜的。可以煮着吃,也能烤着吃。还能晒干了磨成粉,做粉皮烧肉吃,鲜得能叫人把舌头都咬着。” 徒奕瑞高兴地说:“那还等什么呢?咱们赶紧去父皇那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林煜说:“等一下,我还要等那波斯商人多拿些种子来,还要些长成了的果实,一起拿去给陛下看,才好说服陛下。” 林煜没对九皇子说实话,他之所以拖延,其实不是为了等谁,波斯商人那里拿到的种子总共也就是一千颗,要在干旱的西北推广种植的话种子的数量远远不够,所以,林煜在设法自己培植种子,只是再快也赶不上,必须要等两天。 三日后,林煜配置好的种子还有几个成熟的红薯展示给皇帝看,并采用几种方法烹调给皇帝品尝,博得了皇帝的大加赞许,随后,种子被运往西北等旱情严重的地区栽培。 果然如林煜所言,三个月后的秋季红薯的摘种就迎来了丰收,彻底解除了西北的灾情。 西北的老百姓听闻此事,都感激林煜至深,并给红薯起了个别名,叫“林家薯”。 连内阁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臣都对林煜赞不绝口,说:“这才是才学与实干并长的栋梁之才!这法子倒是比弄一车车的粮食,特令大军押送去西北又省银子和省时省力,而且,这红薯耐寒耐旱耐贫瘠,产量又大,几个月功夫就免去了饥馑之祸,省了饥民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啊……” 继推广红薯成功之后,林煜还建议皇帝引进马铃薯等作物,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世界里简直是造福一方百姓。 到了秋后,林如海终于携着一家女眷返京任职,和儿子团圆。 第34章 虽然林府那一家人都是自己的便宜家人,相处久了,林煜却也生出真实的感情来,这一次能和家人团聚,林煜心里还是有几分喜悦的,据说林如海等人乘坐的大船次日便能靠岸,林煜便和徒奕瑞商量着说明天是不是请他帮忙告一天假,好去接父母亲和妹妹。 徒奕瑞当然说好,又含笑说:“我干脆也去上书房告个假,和你一起去接林大人林夫人吧?” 林煜忙说“使不得”,此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刘公公来了。” 刘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一位管事太监,这会儿跑来,想来是有圣上的口谕了,林煜忙站了起来,却见那刘公公手持一柄拂尘,笑吟吟地进来,说:“林侍读,皇上知道林大人明日到京,特意开恩,说是你们父子天伦,一别多月,就给你放三天假,出宫陪你父母家人。另外,还有许多赏赐,一会儿我叫你给你搬去。” 林煜连声感谢,塞了一大锭银子给这刘公公。 徒奕瑞幽幽地说:“这三天你都不会在吗?” 林煜说:“应该是吧,难得有次金口玉牙给我准的假。”陪陪父母,也顺便去找贾环,又有新的主意了,一块儿捣鼓捣鼓,把生意做大做强。林煜心里如是想。 徒奕瑞似乎也接受到一点他的想法,眼神越发幽怨了起来:“我觉得,这几天,我可能会吃不下饭,还可能会睡不好。” 林煜想了想,觉得九殿下也许有些神经衰弱,便热心地建议说:“胃口不好,可以叫御膳房去太医院讨点开胃健脾的药材合在膳食中调理调理,睡眠的话,一个是在睡前喝杯牛乳,二个嘛,我记得上次万岁爷上次的安神香还不错,点一支,一会儿就睡着了。” 徒奕瑞秀美的眉毛依旧没有舒展开,有些无力地摆摆手,说:“那不济事的。算了,你别管了。只是,有一点……”徒奕瑞的白玉一般的脸上忽然飘起一对红云,低低地说:“只是,你……尽量早点回来吧。没有你在,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出来的,林煜都没听清楚,追着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徒奕瑞站了起来,拧身就往殿内走,边走边说:“没听见算了。好话不说第二遍。” 林煜跺了跺脚,说:“傲娇什么呢!话也不说清楚!” 翌日,贾府。 贾母正不停地埋怨着两个儿子:“你们怎么就这么回来了?怎么也得把姑爷和敏儿接回府里才行啊?哎哟,我的敏儿呀,这些年可想死我了。” 贾赦擦着脑门上的汗水,说:“母亲,不是儿子不尽力,实在是姑爷如今圣眷正浓,奉承他的人又多,家里人暂且得靠边,您老人家是没看见码头上当时人山人海的场面,我和二弟几乎都没能挤进去。还有啊,万岁爷还特为派了人去接的,先宣了姑爷去宫里听旨,咱家大姑娘是煜哥儿一路护送回府的。大姑娘说了,玉姐儿坐了一个月的船,实在乏腻了,想要先安歇会子,再者,府里也须得先收拾收拾安顿下来才行。且等晚些时候,大姑娘会协同着姑爷,再带上煜哥儿和玉姐儿一起过来的,叫您老人家且安安生生歇会子,说不准到晚间就过来了,大伙儿一起吃晚饭呢。” 贾母也就罢了,只是临到睡前还不见林如海贾敏等人过来,一直念叨着,被贴身大丫鬟劝慰着说:“姑爷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才一到京,就被圣旨宣了去,此外,少不得还有一起当官的同僚要应付,一时半会都挪不开脚步,大姑娘也是,要是能来,早就带着哥儿姐儿飞过来了。”贾母这才心下稍安,又喜气洋洋地说:“姑爷这次奉旨进京,说是当上礼部尚书了?那可是正二品的大官啊,以后可以提携提携我们府里这一帮子没出息的子孙了。”鸳鸯笑道:“可不是吗?这下子可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林府这边,林煜之前得了父亲返京为官的信儿,早就命人将林府的老宅子打扫粉刷一新,还添置了许多崭新的家什,十分妥当,几乎不需要准备什么就能住下。然后,几个管家都是跟着贾敏,听惯了她的调遣的,贾敏一声令下,他们就马上散开,安置丫鬟婆子,把行李打开,然后将从扬州带来的物品一一摆放整齐。 贾敏只是拉着大半年未见的儿子问长问短,怜爱之态溢于言表,一会儿说他瘦了,一会儿说他高了,一会儿又哭又笑地说:“我的儿,娘可想死你了!” 饱受母爱的林煜受不了了,不自在地扭头,惹得一旁的黛玉拿着帕子掩口而笑:“哥哥害羞了!娘,您别一个劲儿地扭着人家说啊!” 可不是吗?幸亏林煜皮肤微黑,脸红了还不太看得出来,若是黛玉这样的玉白小脸儿,这会儿该是红得像苹果了吧。 林煜细看妹妹,不过是大半年不见,俨然是个大姑娘的打扮了,记得在家的时候她还老是梳着一对包包儿头,也不怎么戴首饰,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这一会儿来,黛玉已经梳起了发髻,一头乌云般的秀发被玲珑小巧的赤金挂珠丹凤钗琯着,鬓角贴着粉蓝色的绒花,耳朵上挂着一对儿小小的点翠垂珠蓝玉耳坠,身上穿着一件月桂粉色银纹绣百蝶度花长褙子,露出一点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的边儿来,肩膀上还搭着一条天水碧的批帛,整个人就如那池边香莲,冉冉而开。 第二天,林如海带着贾敏和一双儿女,来到贾府拜见久别的岳母和大舅子、二舅子一家人。 这其中的嘘寒问暖,互述别后情形的场面就不能一一赘述了,最后,贾赦贾政,和宁国府的贾珍等人领着贾琏、贾环、贾蓉等人陪同着林如海林煜在外厅里叙话,贾母则领着一众女眷在内堂。 贾母看着八九岁的黛玉出落得好个美人般的模样,而且气质高华,竟是个闺阁中万里挑一的,拉着手儿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心里蓦然起了一个念头。 贾敏和家里人都见了礼,十多年未能归家,家里连人都换了一茬,叫人不能不起物是人非之感概。大嫂去了,大哥又续娶了,这新娶入的刑氏说话行事既不周到,又欠着大方,到底是续弦,小家子姑娘出身,上不得大台面,也难怪如今家里的大权都落在二嫂的手里了,连大房的长媳丫头凤都是二嫂的娘家侄女。 贾敏正一边和众人说话,一边脑子里暗自琢磨着,却听见贾母拍着扶手说:“珍珠,你去把宝玉设法喊进来,叫他来拜见他姑妈。” 贾敏忙说:“宝玉在外厅和爷儿们一起说话呢,这会儿叫他进来做什么?咱们娘儿们说些家里短长,婆婆妈妈的,倒是叫他听着没意思。” 贾母笑道:“宝玉倒不是那样,他耐烦心好,倒是喜欢听些琐碎的事。再者,他性格敦厚,和姐妹们处得极好,今儿听说玉姐儿来了,早就和我嘀咕着宁可陪着玉姐儿说话谈笑呢,就怕你二哥不依,少不得在前面敷衍着,就等我这里发话叫他呢。” 贾敏听了觉得十分不妥,怎么老母亲溺爱宝玉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完全不顾世俗人情!宝玉今年十一岁,仅仅比煜儿小一岁,怎么能还在内帷厮混呢?男女七岁就不能同席而坐了,老母亲往日管教自己的时候都甚是严厉,怎么到老了反而糊涂了,竟然容许宝玉如此! 只是,贾府的人似乎都见惯不惊的,没有人提出异议,贾敏字斟句酌地说:“母亲,宝玉也是十多岁的人了,该多和场面上的人交谈议论,将来在世路上才有机变,倒是就由二哥带着他好,再说……”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响起一阵飒飒的靴子走动的声音。 门边的丫鬟打起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暖帘,让外面的青年公子进来,同时脆生生地往里通报:“宝二爷来了!” 贾敏先是微微不悦地拉下脸,又马上勾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靥。 第35章 贾宝玉一进来,先与贾母见了礼,喊道:“老祖宗。” 贾母慈爱一笑,道:“还不快见了你姑母来?” 贾宝玉见紧挨着贾母下边的一张紫檀木交椅上端坐着一位打扮得富贵端凝的妇人,气度非比寻常,暗忖这便是远去扬州多年的林姑母了吧,忙抢上一步,做了个深揖,道:“宝玉见过姑母。” 贾敏品度这被老母千疼万爱的侄儿,十岁多点的年纪,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日之花,加之富贵逼人的装束打扮,确实是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头,也难怪老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贾敏给大丫鬟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便将早已备下的表礼递了过来。贾敏笑吟吟地说:“这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给宝玉戴着玩儿,也是我做姑母的一片心意。” 王夫人矜持地推让说:“他的穿戴多得很,姑太太费心了。” 贾敏笑着说:“是个黄玉镶金的发冠,上好的黄玉不太多见,应该不会和别的什么衣饰重合了吧。” 贾母忙说:“黄玉的发冠吗?那的确没有,宝玉,还不快谢谢你姑母?” 宝玉忙谢了贾敏,贾敏只是说:“谢什么,不嫌弃简薄就好。” 贾敏将坐在自己身后的黛玉拉了一把,低声说:“还不来见过你二表哥?” 贾宝玉早就对贾母口中时时念叨着的林家姑表妹好奇得很,进来的时候因为人多,又都是年长的女眷,不敢乱看乱瞟,倒是没注意到贾敏身后的林黛玉,这会儿见黛玉羞羞怯怯地立起,娴静柔美得如娇花照水一般,顿时眼珠子都有些转不动了,一副被惊艳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样子。 黛玉福了一福,说:“黛玉见过二哥哥。”声音娇美如黄莺初啼,乳燕出谷,听得宝玉晃了心神,好一会儿才说:“宝玉见过林妹妹。” 黛玉被他这么狠劲地盯着看,桃腮早就红成一片,忙垂头落肩躲在母亲身后,规规矩矩地坐好。 王夫人、王熙凤等人早就见惯了宝玉对着长得好看些的女孩儿发花痴的德行,就是觉得有些丢人罢了,贾母只是慈爱地笑着,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溺爱模样,于是,贾敏十分光火,只是初次见面,又当着许多人,不好发作的。 贾宝玉本是孩童之心,兼之他本身的性格就比较直口直心,没多少眼色,既然被黛玉的才貌惊艳,忍不住就溢于言表,“妹妹”长“妹妹”短地说着,一会儿问妹妹读什么书,一会儿又问妹妹的表字。 贾敏的眉毛都微微打起了结,语带讥讽地代替女儿回话说: “女孩儿读什么书呀!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没有表字。宝玉你倒是读过书知道道理的,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待字闺中?” 宝玉本来还兴冲冲地给黛玉想了个极妙的表字,见这林姑母声色似乎隐有风雷之声,顿时有些不敢说了,免得兴头得过了,没事倒是招来些倒霉事。 而贾母呢,之前就心里盘算着老二媳妇如今在府里的势力太大,要是宝玉的媳妇再是她的外甥女薛宝钗,以后就更是在府里一手遮天了,故而贾母就是不应王夫人的茬,不松口答应什么“金玉良缘”,反而是撮合湘云和宝玉在一起,没事就把湘云接了来玩儿,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就是想给他们培养感情呢。奈何湘云的条件实在是差了点,虽然史家一门双侯,但是,湘云却是从小死了爹娘的,尽管又叔伯婶娘可以倚靠,谁会真心疼爱呢?再者,没亲娘教导的孩子到底粗鄙些,以前只觉得湘云娇憨可人,后来来了个薛宝钗,就只比出她的口无遮拦、天真不知世事的短处来,叫贾母也犯了难,和薛家姑娘一比,湘云是相貌、品格、家世等,一一落了下乘,而且,还有一点不好说,湘云到底命硬,一出生就死了爹娘,万一嫁过来,带累了夫家……贾母渐渐地心里也泛起了踌躇,几乎要无奈地点头答应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此时见了黛玉,贾母简直是喜出望外,暗叹柳暗花明:黛玉是自己的亲外孙女,现下家里显赫,父兄都蒙受圣眷,姑娘的容貌又这般美丽脱俗,看宝玉一副魂魄都被勾走了的痴样,想来宝玉也是乐意的……最最重要的,黛玉和林家是属于我们贾府的亲戚,不是她们王家的枝蔓! 贾母的心里既然打起这样的小九九,这时候就更是巴不得把他和黛玉凑得近些,笑咪咪地说:“宝玉,林妹妹以后可是要常来咱们府里的,你要和她好好地相处,要多让着妹妹些才好。” 贾敏听着这话就不妥,正想说什么,贾宝玉却早已经笑着接了贾母的话,说:“老祖宗,我自当知道和林妹妹好好地相处。话说,这个妹妹,我好似见过。” 众人都是一惊,贾母先笑道:“你可是胡说?你林妹妹是第一次来咱们府上呢,你又何曾见过她?” 贾宝玉这会儿忙着在黛玉面前卖弄自己的口齿伶俐,笑嘻嘻地说:“虽然不曾见过,可是这妹妹我瞧着眼熟,就当作是旧识,也未为不可。” 旧识什么呀,我女儿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居然被你巧立名目地污蔑!贾敏气得怒火突突突地直冲太阳穴,忍不住响亮地咳嗽了一声,紧跟着,又是一声。 贾母转头,关切地看着女儿:“敏儿的嗓子可是有些不舒服?” 贾敏装模作样地又咳了一声,说:“是啊,船上行了许多天,到底招了风,嗓子眼里痒痒的。”说着,贾敏又加了一句:“手也有点痒,却不知何故。” 手痒可不就是想打人吗?想打谁呢?谁不要脸地盯着我女儿看就打谁呗。 贾敏虽然没有明言,在场的诸人都悟出了意思,连宝玉都讪讪地起来,身子往后缩了缩,再不敢倜傥地胡乱说话了。 贾敏想起林煜在家信中曾经提及王夫人的妹妹薛夫人如今携儿带女在贾府寄居,当时她就在揣测薛家的用意呢,薛家家底子厚实,虽说现在不如从前了,可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依傍着亲戚们过活的地步,再说,薛家本来就在京城里有宅院,也没必要寄居贾府。却偏偏是住下不走了,事出反常,多半还是源于薛家有和贾府结亲的心思吧。本来,薛家要招贾宝玉为女婿和贾敏没什么关系,但是,老母亲把主意打到黛玉身上了,就少不得拿那薛家做挡箭牌了。 贾敏如此一想,便又端出一副温和的笑脸,问:“母亲,我听说二嫂的妹妹薛家太太也带着哥儿和姐儿阖家都住在府里呢,当日我们两家一个在扬州,一个在金陵,倒是离得近,也略有些走动呢,今儿有缘,居然在京城又遇上了,母亲何不请薛家太太并她家哥儿姐儿一起来聚聚,论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孩子们年岁也相仿,正堪相伴呢。” 贾母是故意没请薛姨妈来的,弄得王夫人脸上略不好看,这会儿被贾敏提起,鼻子里笑了一声,说:“我们自家人聚会吃饭,却喊个外人来作甚?” 贾敏笑着说:“怎么是外人呢?二嫂的亲妹妹亲外甥女呢。再者,我还听见一个说法,宝玉这玉是要拣一个有金的女孩儿才配得上,这一辈子才会顺顺利利,这薛家姑娘听说就有块金锁呢,说不得,以后……” 贾母本来想说“有金的有什么稀奇?不过几百两银子就打好大一块呢,不过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造出的话而已”,实在是见老二媳妇的脸拉得跟驴一样长,想着这关系还要处呢,算了,别做太绝了,就一笑收住,没继续反对了。 于是,薛家母女也被请了来,一同观戏用宴,其间,贾敏对薛宝钗赞不绝口。 晚宴散了之后,林如海和林煜与贾敏林黛玉会同着一起回了林府。 这边,大丫鬟平儿给一脸疲累的王熙凤卸去头上的首饰,又殷勤小心地给她捏揉脖子后背等处,王熙凤闭着眼,一言不发。 平儿忖度着今日之事,轻言细语地说:“二奶奶,看今儿的情形,姑太太似乎不太喜欢宝二爷,老太太本是有心撮合,姑太太却反招了薛家姨太太和宝姑娘来,这婉拒的意思就很明显了。今儿个,还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恼怒呢,太太倒是高兴了,正好她喜欢宝姑娘。” 王熙凤冷笑一声,说:“如今太太的心思也活过来了,林家如今大贵,姑爷当上了堂官大人,煜哥儿又那般出息,将来肯定是要飞黄腾达的,林姑娘有这般父兄倚仗着,谁家不抢着娶回去啊?太太又不是傻的,纵然以前和姑太太不睦,现在今非昔比,自然也是想要攀攀高枝儿的,若是宝玉以后有林姑父做岳丈,这前程肯定错不了。但是,林家如今眼界高,宝玉今儿露的那形态,一看就是被娇惯得没样子的,看今儿这情形,姑太太十有八九是不会答应的了,所以,以后宝二奶奶这位置还是宝姑娘坐稳当了的。” 平儿叹了口气,说:“若是那般,二奶奶倒是要多留一份心了。” 王熙凤冷笑着说:“正是你说得那般。我现在还是多为自己盘算盘算得了,免得在这里操碎了心,到时候给人家腾位置的时候给一脚踢开!” 第36章 一时宴罢,林如海和林煜接了内堂出来的贾敏黛玉两人,护送着一路往林府回去。 名义上是去亲戚家玩乐,实则费心思不少,特别是黛玉,因为是女孩儿家,又是第一次去外姓亲友家露面,更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一步路都不肯多走,一言一行,均是参照母亲在扬州时的教导,毫无瑕疵,故而回到家里便松懈了下来,拉着久别的哥哥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说:“哥哥,我这大半年可是随着嬷嬷学了不少手艺,还给你做了一双鞋,绣了一个香囊呢!” 林煜欣然跟着黛玉去试鞋子,拿到手里,林煜便笑了,这针脚可真不怎么样!歪歪斜斜的! 黛玉涨红了脸,小声解释说:“鞋底硬得很,我用不惯那鞋楦子,缝得有些歪了,不过,里面是很舒服的,哥哥,你试试嘛。” 林煜上脚一试,果然十分舒服,比宫里给配的官靴都要做得好,走路轻巧一点不累着脚,不禁讶异挑眉,问:“这鞋子做得真好!妹妹果然技艺过人!不过,这种活儿累人得很,妹妹既然自己会做,就有那么个意思了,以后指导着丫鬟下人们做便罢,别再自己动手了。” 黛玉笑盈盈地说:“丫鬟们做的哪有我做的尽心?哥哥,我是拿了你以前穿的旧鞋研究过的,我发现你的鞋子都有些向内磨损,便往内侧多垫了一些棉花,这样更合脚些。再说,妹妹给哥哥做双鞋子还不是应该的吗?哥哥别嫌弃我打得粗就好。还有这个,”黛玉将一个小小的香囊递过,笑着说:“这个要绣着细致些,就是露在外面想来也不至于丢了哥哥的脸面。” 林煜接过来一看,软软的绫缎小香囊上绣的是一只马蹄高高扬起,旁边有一只彩色的蝴蝶正绕着那马蹄上下翻飞。 黛玉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春纤探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大爷,我才看到这香囊上的图画的时候还笑话姑娘呢,蝴蝶该是绕着花儿飞的呀,姑娘这里不拘绣个什么花朵儿,荷花、兰花、牡丹花……都应了景了,可是,姑娘偏偏是绣个马蹄子上去,真奇怪呀,也不好看。后来,姑娘给我将这道理我才明白,这幅图案还是原来是古诗上的景,我们这些粗人不懂。姑娘啊,真是博学多才!” 林煜笑着说:“这可是取意于唐诗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黛玉扬起笑靥,点头说:“是!哥哥才是博学多才,妹妹班门弄斧了。妹妹唯愿哥哥将来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前程似锦!” 黛玉如今是十岁的大姑娘了,即便是亲兄妹,也不能向以前那般摸着脑袋夸奖,故而林煜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虚点了点她,说:“那敢情好!等哥哥发达了,到时候给妹妹多多地准备嫁妆!” 黛玉羞红了脸,拧身走开,说:“讨厌!哥哥好不正经,也学着乱打趣人的!” 林煜笑着说:“什么打趣!这一回到了京城,没准儿母亲就要开始给你相看人家了!” 果然如林煜所言,贾敏正在和丈夫林如海说到此事。 这边,贾敏在贾府那边因为要顾忌着老母和二嫂的颜面,尽管心里不舒服,也压根儿瞧不上那贾宝玉,不过当着面却没露出什么颜色来,也没说出什么不当的话,只是回家后一脸阴云。 林如海何等样人,马上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太对劲,便问及何事。 贾敏本来想给林如海说说今日的事情,转念一想,宝玉乃是至亲的娘家侄儿,为了拒婚就当着丈夫的面把宝玉乃至贾府贬损得一无是处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反而招得丈夫的轻视。 贾敏将肚里翻腾着的对贾府和宝玉的不满又押回了肚子里,款款地走上前,亲自给丈夫宽衣,说:“我没有什么气恼的事情,只不过,今儿我母亲见了玉儿,喜欢得不得了,她老人家还特意地拿了往日她嫁妆里的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碧玺手串和一个赤金坠万事如意金锁的项圈给玉儿。” 林如海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这次给贾府的上上下下送的礼总有几千两银子吧,就是玉儿得她外祖母一点子好东西,也是应该得的,算不得什么。你要是心里很过意不去,我从宫里得来的赏赐你随意挑几件给岳母送去也就是了。” 贾敏摇了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看今儿的情形,我母亲很可能有心让玉儿做她的孙媳妇。我哪里敢自作主张,少不得要和老爷商量着行事,讨一个老爷的示下。” 林如海失笑说:“玉儿的婚事你做不得主,还有谁做得了主?你决定了便行吧。不过,宝玉那孩子,我在外面瞅着似乎有些浮躁,说话也不太恳切,在官途世路上未必有多少能干本事,不是我自夸,怕是差了我们煜儿一大截呢。你放心把黛玉嫁给他吗?” 贾敏当着丈夫的面,还是护着娘家和娘家侄儿的,笑着说:“老爷这话说得早了点,宝玉比煜儿小着两岁呢,要说差了一截儿,也是正该的,等他到了煜儿的年纪,说不得老成些了也未可知。” 林如海问:“你的意思是乐意将黛玉嫁给宝玉?” 林如海是满心的不乐意,只是当着护短的妻子,有些不好说,那贾府如今已经在走下坡路的态势,白白地顶着个国公府的名头,里面不过是虚架子罢了。要是贾宝玉本人争气倒也罢了,大不了帮扶他一把,可是,今儿看那情形,只怕是“扶不起的阿斗“,黛玉嫁与他,可是堪忧啊。 林如海正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反对才好不伤及妻子的颜面,却见贾敏摇摇头,自己就说开了:“我听老爷这口气不甚赞同,我哪能拂了老爷的意思,自专行事呢?再者,贾府里枝枝蔓蔓,人多是非多,要是嫁与宝玉,以后少不得要支持中馈的,我们黛玉这么娇滴滴的身子,如何当得了那么一大摊子事,一大摊子人?倒是宁可择选那起子人口简单的人家。” 林如海颔首,道:“到底是你们女人家心细,你既然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就慢慢地给玉儿留意着吧,也别太着急,毕竟还有煜儿在前面呢,总要等煜儿娶了媳妇才好给玉儿择选东床的。” 于是,林如海两口子定下了基调,就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不与贾府联姻。 第37章 贾敏隔了十多年后再次返京,又加之林如海官至正二品礼部尚书,多少人巴着想要巴结,自然是每日宴请不断,贾敏都是能推则推,只是 贾母每每打发人来请,却是推不过的。 这一日好容易有了一天闲空儿,黛玉学着打了个结,攒心梅花的,自觉很精巧好看,倒是来了兴致,索性又拿了极好的五彩丝绳和绦带来 ,择选了半天,最终选定用青绿两色交汇编织,中间夹一股金线,变成青绿闪金的样式,结成一个团锦结,又挂上一块哥哥赠与的翡翠美 玉,十分精巧好看,黛玉小孩儿心性,便走去母亲那边想要讨得一点夸奖。 贾敏正在府里的议事厅里听大管家周大勇说着入京以来的一应银钱往来开支。 贾敏端坐在一把鸡翅木的交椅上,一只手支颐翻看着账册,一边听周管家说话,而周管家则弓着背,老老实实垂着两条胳膊,巴巴结结地 解说着,见黛玉带着两个丫鬟进来,忙止住了话,笑着问:“大姑娘来找太太?” 贾敏抬头看见是黛玉,笑着说:“你怎么来了?”又招手说:“玉儿,来,坐到娘身边来。” 黛玉轻盈地走了过去,依着母亲坐下。 贾敏侧头问黛玉:“这会儿跑来做什么?我正听周管家说咱们家在京城这边置办田地房舍的事呢。” 黛玉眼中闪着神采,说:“母亲还要置办房舍这府里不是足够大了吗?” 贾敏一笑,说:“傻丫头!咱们不置办房舍田地,光是把银子钱捏手里又干嘛呢?咱们不放银子钱,银子又生不出银子来!倒不如换成田地 田庄,每年总有些进项。房舍倒是不要多,不住的话,放着也白被风吹雨淋耗子打洞地弄坏了。好了,你先别打岔,等我把这一头的事情 料理清楚了,再听你说。” 黛玉乖乖地说:“是。” 贾敏对周大勇说:“你接着说。” 周大勇正在给太太,即贾敏说着在扬州发卖田庄店铺的事情,当时因为走得急,大部分都没有来得及变换成现银,只得留下几房得力又信 得过的老家人来料理,现在扬州地界的旧产已经折卖了大半,周大勇奉了老爷太太的意思一日中有半日是在京城里到处查看地头,重新采 买田地商铺,好将林家的大部分家产依旧折换做房屋田地商铺等实打实的东西。 贾敏听完了,侧头对丫鬟说:“早起泡的一壶好茶,现在该出味儿了吧,倒是倒一碗来给周管家喝,看他说得这口干舌燥。” 丫鬟忙应了声,去倒了茶来奉与周管家,周大勇道了一声“生受”,接过茶喝了两口,贾敏又问了他一些,周大勇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态度恭谨之极。 一会儿周大勇下去了,家务事告一段落,贾敏才笑眯眯地转向女儿,问:“玉儿,你刚才听这一节,可听出点什么道理来了?” 黛玉笑着说:“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家亦是同理。小鱼需去肠,刮鳞,肉质细嫩不宜于过于翻动,正如治家需要知道人各有私心 ,不可不查;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该放权时须放权,该收紧时须硬心,才是治家之道。” 贾敏轻拍着黛玉的手,唇边扬起满意的笑,道:“玉儿若是男儿,定是和你哥哥一般地聪颖过人,将来出人头地。不过,你将这学问提起 来,用来治家,也是好的。”贾敏又将账册拿来,一条一条指与黛玉看,说:“玉儿喜好读书,原是极好的,只是女儿本份,以女红针黹 为主,次则留心家务琐事,将来嫁了人,才好在夫家主持中馈,操持家务。” 黛玉羞红了脸,说:“昨儿哥哥才拿这话打趣我,今儿母亲也来了!” 贾敏笑着说:“这怎么是打趣呢,现在母亲已经要开始着手给玉儿择选东床了。” 黛玉说:“哥哥还没娶嫂子呢,怎么我倒是抢在哥哥前面?” 贾敏说:“你哥哥的婚事,只怕连我们爹娘都做不了主呢。那一日我进宫去面觐见太后,你哥哥因为做着九皇子的侍读,故而总能落着一 两句褒奖的话,可是,这一次去,太后足足赞了他五六句,还有几位娘娘也在一旁凑趣儿,我心里就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呢,后来瑞太妃 又招我去,才知道煜儿入了太后的眼,想要将他择为某一位郡主的仪宾呢,不过,究竟是哪一位郡主,还没明说。” 黛玉惊喜地说:“哥哥要当驸马爷了?太好了!” 贾敏纠正说:“尚公主的,才称作驸马。尚郡主,县主的,称作仪宾。” 黛玉笑着说:“好,知道了,那也很了不起啊,郡主就是王爷的女儿吧。” 贾敏微微蹙眉,说:“我倒是宁可煜儿娶寻常人家的女儿,算了,这个话不好再提,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哥哥尚了郡主,倒是抬高了咱 们家的门楣,你也好择选东床了,将来嫁到那一等的人家去。只是,一等的人家大多人口芜杂,事务繁多,母亲现在就要慢慢地教导你如 何侍奉公婆,如何主持中馈,如何约束下仆,如何弹压小妾,等等等等,才不至于使你嫁过去后千头百绪,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正说着,忽有一个丫鬟来报:“贾府那边的鸳鸯姐姐来了,说是奉了老太君之令来请太太过去,说是那边府里的琏二奶奶过生日,老太太 要好好乐上一乐,想请太太也去赏脸。” 一会儿,鸳鸯来了,各种舌绽莲花地劝导贾敏过去贾府那边玩,贾敏心里烦腻,奈何推不脱,只得说:“你先回去,我换了衣服再过去。 ” 鸳鸯笑着说:“有姑太太这句话,我回去就不挨老太太的埋怨了,谢谢姑太太给我脸面。还有,老太太说,姑娘们都散了一日学的,叫林 姑娘也一起去玩,姊妹们好相伴。” 贾敏笑了笑,说:“玉儿嘛,本来是可以和我一起去的,和府上的姑娘们一起交际交际,说说话玩一玩都没什么,唯有一点,你们该多提 提醒老太太,老太太年纪大了,喜爱子孙,有些地方思虑不到也是有的,譬如宝玉,如今是读书明理的人了,怎么还能和姑娘们一起混闹 呢?自家姊妹尚且不妥,何况我们这外姓的?要是传出去,不光是府上的清誉毁了,就是我们玉儿,还有长年住在府上的薛家大姑娘,都 要落下些不好听的风评。所以,今儿我就暂且不要玉儿去那边。” 鸳鸯讪讪,因为贾敏说的乃至正理,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只好赔笑着说:“宝二爷前些年是玩得过了些,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错了,正 在改呢,姑太太千万别沉心里去。” 鸳鸯先回了贾府,将贾敏的话转达给贾母听,听得贾母一脸怫然不悦,道:“我是想着将黛玉说与宝玉成亲呢,见见面又怎么了?敏儿如 今也学得假道学了起来!” 鸳鸯说:“可不是吗?不过……” 贾母怒道:“不过什么!说话怎么说着一半含着一半的,吊人胃口!” 鸳鸯忙赔笑说:“因为是奴婢的一点卑微的小见识,想着说出来未必妥,怕污了老太太的耳朵,故而又忍回了肚子。” 贾母重重地一拍桌子,说:“你说!” 鸳鸯说:“奴婢是觉得,姑太太可能瞧不上咱们府里,瞧不上咱们宝二爷。” 贾母气得摔了杯子,说:“我家宝玉哪一点叫人瞧不上了?” 第39章 贾敏只一个人来了贾府,之后,才知道后天是贾琏的媳妇王熙凤的生日,贾母张罗着想给这孙媳妇里的第一人做生辰庆贺呢。 本来按着时下的习俗,长辈在,不言老,尤其是王熙凤这样的年轻媳妇,即便是到了生辰,也不过就是悄悄地过了,都不便多声张什么,无非是有疼爱的父母或者长辈或者丈夫给买个什么手镯之类的也就顶天了,根本不可能动用公中的钱来办什么寿宴的。 可是,贾母的口气,不仅要搞,而且要大搞特搞,所以,不光是要请客摆酒,甚至还要特意去外面请一班西子来开堂会,大张旗鼓地做生日,听得贾敏都有些咋舌。这般宠溺一个小辈儿,也太出格了点,传出去真不好听,公中的钱是供应族里开销和一家老小的生活的,这样子违背祖例大肆操办,是不是……… 贾母倒是自己开口说:“我这意思,这钱不好从公中的账上出,不如我们一家子凑份子吧。凤丫头一年到头操持家务辛苦,大家都是骨肉,说不上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就索性凑个份子,给她过生辰,热闹一整天,也就是个心意了。”说着,贾母自己率先拿了二十两银子,下面的人也就只得忍痛咬牙解囊,包括赵姨娘周姨娘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还有府内有些体面的奴才诸如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都掏了腰包。 贾敏虽然心下摇头叹息着想大家子的规矩就是这样败坏了的,面子上却不好扫老母的兴致,便随着大嫂二嫂的例,也出了十六两银子的份子钱。 贾母十分喜悦,叫了东府那边的当家人尤氏,特为来给王熙凤操办这一次生辰宴,千万交代说别叫凤哥儿费一点心思,尤氏笑道:“老太太真格儿疼爱孙媳妇,叫我们这些没公婆疼的看了眼红。” 贾母笑道:“哈哈,你们如今看我疼凤哥儿就眼红了?将来看宝玉讨了孙媳妇,还要兰小子再讨重孙媳妇的时候,更不知道要怎么招我的疼呢!” 贾敏一听这话头儿,心里就寻思上了: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打着给凤丫头的名号,却又给宝玉拉和上了,多半都是冲着我家黛玉来的,幸好今日留了个心眼,没带她一起来。 原来,贾宝玉自那一日见过黛玉之后,简直是念念不忘,觉得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孩儿里面唯有黛玉算得上是真正的闺阁秀英,和九天的仙女也不差什么,天天盼着她来府里玩儿,只是难得见到她一次。宝玉只当黛玉和史湘云差不多的,就去磨贾母去接来府里小住。 可惜的是如意算盘往往落了空,好容易盼来的往往是蒙了贾母的召唤而来的贾敏,而且时常都不肯带上黛玉同来,叫贾宝玉悲叹那一日惊鸿一瞥般的初遇,却不再有与佳人重逢的时候。 磨蹭的时候多了,贾母也猜出了宝玉的心思,本来按道理做小儿女的有这等心思就该挨打,贾母自己都曾经嘲讽那些书上戏上说的,读书上进的人,见着个佳人就成日想着佳人,书也读不进去了,国家朝廷也不想着去报效了,那书是不是读进狗肚子里了?可是,动了歪心思的人是最疼爱的孙子贾宝玉,贾母却又偏心地舍不得责备他,反而想着要怎么说服女儿贾敏,撮合上这一门亲事,好叫贾宝玉圆了心事,此后便专心专一地去谋前程谋功名。 闲话少说,贾母存了这心思,便私下里开始活动起来,她一个老祖母,位置高,被人拒绝了的话驳了面子上也难看,故而喊了心腹的几个人尤氏和王熙凤来先就合议了一番,决意不明说,先试探,所以设计出今儿这么一出戏来。 这里,尤氏因为早就得了贾母的提点,此时便十分上道儿地说:“哎哟,就不知道哪一家的姑娘有那么大福气,听着就叫人羡慕啊。说起来,我倒是知道有一户人家,姑娘模样生得周正,还知书达理的,门第也配得上,就不知道能不能讨得老太太的喜欢,我才好去与人说合这事儿呢。” 王熙凤也跟着凑上去,说:“说起来,我也知道有一户人家的姑娘正堪配得上宝玉,只是,宝玉如今不过虚岁十二,怕老爷责问,说什么立不立的话,爷们的事情我一个孙媳妇不敢搀和,就没说出来,可巧今儿老祖宗提起来。” 贾母笑道:“老爷说的也是正理,宝玉原该读书上进,不急着娶亲,等他到了十五六岁,考上个什么功名,人也定下性子来了,再娶媳妇不迟。不过,我的意思是,订亲和娶亲是两回事,有合适的人家,订下亲来,才好两边人家都好添置东西,免得临时忙乱。所以,我寻思着是不是先给宝玉订下一门亲事,等几年后他们大了,就顺理成章地把相中的孙媳妇八抬花轿抬进来。若是这其间的几年,我有个什么不好先去了那世里,想着宝玉的婚事已定,也就没什么挂念不下的了。” 贾敏忙说:“母亲这般说,叫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心里难受啊,唯愿母亲长命百岁,活到八百岁才好。” 贾母笑吟吟地说:“敏儿的心我是知道的,不过,现在别打岔,倒是趁着这会儿屋里没姑娘小子们在,咱们好议论事情呢。那天薛家姨妈处来的那一对兄妹原是宝姑娘的叔伯家的孩子,那妹妹叫薛宝琴,模样真是极好的,年纪也小,才不过和环小子差不多大,都早就定下亲事了,说的是梅翰林家的公子,后来她父亲去了,这门亲事还是作数。这样多好,我就想着,是不是也早些给咱们府里这些哥儿姐儿都定下来,现在说起来好像还为时尚早,其实啊,几年的光阴嗖忽就过了,你们看看,我都还记得我原先没嫁人当小姑娘的时候的事情呢,现在都六十年过去了,人也老了,不中用了,赶在进棺材之前,给几个孙子孙女定下亲事来,我就是死也好闭上眼睛了。” 贾府如今三位姑娘,两位哥儿,重中之重当然是宝玉的婚事。贾母这才表露真意:“宝玉的媳妇我想着不要去外面找,倒不如就在亲戚家的几个女孩儿当中选,亲上加亲,又是知根知底的,岂不是比那些毫不知道底细的人家好?免得万一寻着个不好的,宝玉委屈,也给府里一家子老小添乱。而且,我在底下细细打听着,就咱们亲戚家的的几个女孩儿都是人中的尖子,性格儿也都好,今儿就拿出来大家一起议一议。” 贾母这话说得像是家常商量事情一般,实际上呢,与宝玉差不多年龄又般配的女孩儿就那么三个人选,一个是史家的史湘云,一个是薛家的薛宝钗,还有的一个就该是我家闺女黛玉了吧,贾敏心里暗自忖度,而且,这三户人家里面现在有人坐在这里的仅仅只有自己而已,也就是说,那两姑娘不过是老母亲特意拿来陪衬黛玉的,她其实就是想要黛玉做孙媳妇吧?却故意绕这么大圈子来试探! 贾敏心里实在是不忍心拂老母亲的盛意,要是她另外多生了几个闺女,说不定此时也就一咬牙点头应承了,可是,她就只得煜儿黛玉一儿一女而已,明知道并非良配还应承下来,岂不是害了黛玉一辈子? 见贾敏低头不语,贾母便使眼色给王熙凤,王熙凤笑盈盈地上前,故作惊奇地说:“今儿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我想说和的那户人家的姑娘,早就进了老太太的名单了呢。” 尤氏也呵呵地笑,说:“好像我想说和的也是呢,难不成我们瞧着顶顶合适宝玉的那一位姑娘竟然是同一个人吗?哎哟,若真是那样,也算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了,这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好呢。” 贾母笑着说:“既如此,你们就都说说看,到底是不是同一户人家的姑娘?” 王熙凤看了看贾敏,笑着说:“一齐说出来就没趣了,不如我们写在手心里,然后一齐亮出来,到时候就知道是不是了。” 贾母赞道:“好!就这么着!” 贾敏想到了,这是做就的套子等着自己去钻呢,一会儿写出来,肯定是一溜儿的“林”字,到时候再反对,就驳了老母亲的面子了,不如现在先截断她们的话! 贾敏一横心,大声说:“我觉得薛姑娘正是合适宝玉的不二人选!模样端正,行事大方,又外柔内刚,正符合大家子择妇的要诀,贤妻良母!”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往下说:“我都要叫我家黛玉好生儿向薛姑娘习学习学,免得她成日里淘气!” 贾母并说客尤氏、王熙凤都露出古怪的表情,下角坐着的邢夫人微露鄙夷,而王夫人则是扯紧了帕子,面带愠怒之色。 贾敏既然一鼓作气说明了态度,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我和我家老爷仅得这一儿一女,林煜的婚事早几日已经有太后太妃在过问了,我们夫妻都做不得主,所以,我家老爷明说了,黛玉将来的东床一定要他看上的青年才俊才行,宝玉嘛,好是好,就是…… 言下之意很明了了,我家老爷没瞧上你家宝玉,你们光是来闹腾我没用!有那功夫,不如叫宝玉多背几篇论语四书是正经! 把责任都往林如海身上一推,贾敏做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这话已经说崩了,再无回转的余地,贾母叹了口气,说:“那就再议吧。咱们还是接着说给凤丫头做生辰的事情。你们看我,人老了,脑子不好使,说着这一桩事情又扯到另一桩事情上去了!” 贾敏在心里一叹,母亲果然是老人精,不露声色地就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尴尬是尴尬了一点,倒也不算很损面子。 当夜,王夫人气得把贾宝玉找了来,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说:“你还要去肖想那林家丫头!以后再休要提起这话,不然我们做父母的,还有整个贾府的面子都给你剥脱光了!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做女婿,知道吗?你再去老太太那里混闹也是没用的。要想争口气,就豁出能干本事来,自己考举人考状元!将来也尚个郡主县主的,倒要叫林家人瞧瞧!” 宝玉垂头丧气地回去,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便依了母亲的主张,娶姨表姐薛宝钗为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40章 这一日,贾环来了赵姨娘处,因为管着店铺贾环早在半年前就不太在府内常住了,只是放心不下赵姨娘,故而常常回来探视。 贾环能顺利出府另住还有一点波折,本来王夫人看在贾环在外面发财心里是极妒忌极不平的,便将贾环出府而住的事情捅到了贾政和贾母等人知道,逮住贾环不侍奉父母长辈擅自出府另住的罪,奈何贾政这一回开了窍,说环儿能做生意也好,将来好自立门户,贾母也说环儿出去最好,免得在府里动歪心思谋夺家产什么的,王夫人才作罢。 赵姨娘接了儿子递过来的几张银票,乐得眉开眼笑,道:“环儿,你而今跟着那小林大爷一起做生意,才是走对了路!老爷成日里念叨着读书读书,究竟咱们府里也没一个是读出来了的!这里就咱娘二俩,我才说了,就是老爷自己,读了十多年也没读出个名堂来,要不是当年先帝爷顾念着祖上的功德,赏了他个官儿做,现在还知道怎么样呢?就是现在,当了几十年的官儿,当得胡子都花白了,一年也才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俸禄!看看你现在多好,一个月就赚几千两银子!” 贾环笑了笑,说:“话也不是那么说的。读书到底清贵些,若不然,大姐姐能被选进宫里去做才人吗?要说老爷也是生意人的话,只怕想都不要想吧?” 赵姨娘撇嘴说:“她呀,当了七八年都还是才人,究竟也没混出名堂来!亏她们当年兴头得那样,自己就封自己为国舅爷国舅夫人了,现在如何呢?没得叫人笑话!说来说去,那些都是虚的,还是这白花花的银子是真的!” 说着,赵姨娘又念叨起领着贾环入道的林煜来,说:“说起来,倒是真要感激那小林大爷呢!对了,我想起来个事儿,老太太往日露了个话头儿,说是要将你姐姐许配给那小林大爷好亲上加亲,可惜啊,你姐姐偏就生我这肚子里了,只摊着个庶出的名头,只怕人家未必乐意呢,就又说要不然叫你姐姐给他做个二房。其实我觉得吧,就瞧在那小林大爷的人物品格上,也不算太埋汰了你姐姐,到底没托生在太太肚子呢,一个庶女能怎么样呢,做二房总比嫁给老头子做填房的好!再说了,名分什么的也就那么回事,只要你姐姐讨得了那小林大爷的欢心,赶在前面生出个一子半女来,又把银子钱抓在手里,这辈子也就有靠了。可是,那一日,老太太又说算了,林家如今是今非昔比,本来还想讨他家大姑娘来做宝玉媳妇的都被人家嫌弃,倒是不要去拍马屁拍倒马腿上吧,那小林大爷说是要被太后赐婚,尚个郡主公主什么的,若是一般人家的大奶奶倒也罢了,公主郡主做了大奶奶,哪里还有你姐姐的容身之地?还是算了吧。” 赵姨娘的本意是闲唠嗑,唏嘘感叹一番而已,听到贾环的耳朵里却满不是那回事。贾环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沉沉,嘴唇儿抿得紧紧地,默然听完了赵姨娘的话,半天才问:“真的吗?煜表哥真的要被太后赐婚?” 赵姨娘没在意,说:“那还假得了?是那一日姑太太自己说的,小林大爷的婚事就是她们做父母的也做不了主了,现在在太后那里挂上号了,就看是哪一位郡主或是公主呢。啧啧啧,那林姑太太嫁去那林府,可真是嫁对了人家,夫荣妻贵,儿子也这般出众,又给她脸上贴金呢!” 贾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怪想法,按说林煜是表哥,年纪到了被父母安排着成亲是很正常的,他该为他高兴,向他道喜才对,可是,这会儿遽然听到这个事情,却像是心口被猫抓了一般难受,又像是走在街道上被人抢了钱袋一般愤懑和失落。 赵姨娘还要叨叨,贾环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说:“姨娘,我还要去铺子上有事,不吃午饭了。” 赵姨娘连忙要去攥他的袍子角,说:“今儿一早特意给了厨房几百钱,叫弄的几个好菜呢,就为了你要来,你不吃了就走吗?” 贾环已经“蹬蹬瞪”地抬脚走了,头也不回第说:“不吃了。姨娘自己慢慢吃。” 气得赵姨娘在背后骂,说:“不晓事的小混球!害得老娘白贴几百钱,吃不了只能拿去喂猫!” ※※※※※ 贾环这边难受着,那边徒奕瑞也差不多的时辰得知了这个消息,一贯隐忍的性格叫他在心里千回百转的同时面色丝毫未动。 倒是林煜本人还蒙在鼓里,因为太后之前只是含含糊糊地咨问了贾敏,这种儿女婚嫁大事,儿女自身是没资格过问的,宫里有传闻,但是,因为林煜每天都很忙,没有闲暇去探听小道消息,故而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徒奕瑞见散了学之后,林煜回祥和殿还没半个时辰又要走,顿时心里的不满汇聚一处,冷冷地嘲讽道:“你可真是大忙人啊,赶着回去发财好准备给女家的彩礼吗?” 林煜讶异地抬头看他,莫名其妙地说:“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彩礼?” 徒奕瑞一直端着的沉静面孔终于崩坏,一向四平八稳的声调激动得像平地起风,“到现在你还装什么呢?宫里人人都在传呢,说是你林侍读入了太后的眼,她要亲自为你择选王侯中的贵女秀英,还说………很可能是荣华郡主!” 荣华郡主乃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庆亲王之嫡出次女,和徒奕瑞同龄,是经常被太后接入宫中小住的,备受宠爱,比那些庶出的公主都尊贵,若真是定下来林煜尚荣华郡主的话,对于林家而言真是荣耀至极。 林煜转世过来之后,倒是从来也没考虑过这个人生大事的问题,总觉得原主的这一副身体还小得很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选择人生伴侣了。 可是,林煜的审美还保持着在纳加时的程度,一点进步也没有,叫他去娶一个雌性,每天对着大眼瞪小眼,啊啊啊,林煜一下子就觉得亚历山大,汗如雨下了。 压力归压力,总有解决的办法,可是,明明不关徒奕瑞的事情,他却为何这般疾言厉色地对我?而且,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光芒是什么?是眼泪吗? 林煜正在疑惑不解,脑子里许久不曾启动的光脑却忽然出来,“卡哇伊”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说:“这都看不出来?主人,你什么眼神啊?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小正太喜欢你,他只是闷骚又爱装酷,一直没表露出来而已。现在,你把人家逼急了!” 林煜惊异地看着“卡哇伊”,几个月不见,这家伙怎么像吸了大麻的人一样恹恹地,脸色蜡黄。 “卡哇伊”幽怨地说:“我一直在等候您的召唤,主人,等得花儿都谢了。” 林煜“哦”了一声,说:“我现在怎么办?” “卡哇伊”怂恿地说:“有什么怎么办的?喜欢他就上啊。难道你不喜欢他?这小正太要长相有长相,要身份有身份,和你又合得来,你还犹豫什么呢?” 林煜蹙眉,说:“要说喜欢,也不是那么喜欢,我总觉得他有点冷,是骨子里的那种冷,除此之外,好像别的都还行。” “卡哇伊”夸张地说:“这有什么?我觉得他是冰山美人啊,可是,冰山只为了你一个人而融化的感觉,哇哦,想想就很美好啊!你看,你看,他眼睛里的泪水,他是对你动了真情啊!” 林煜转瞬望向徒奕瑞。 果然,徒奕瑞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水光潋滟,似乎蕴藏着万千情思,正如林煜这些年读过的古诗词中描写的一样: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大半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亦是涌上心头,叫林煜恍然而悟:原来他还真的是喜欢我! 而且,此时的徒奕瑞刚刚沐浴出来,一头黑发尚未束起,带着水汽披散在肩膀上,沾湿了他身上的浅蓝色绣青竹锦缎便服,衣襟上几杆翠竹上滴落的水珠亦如他此时眼波流转的眼眸,千言万语,欲语还休,偏是荡漾出一波柔情,叫对面而站的林煜心旌摇荡不已,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徒奕瑞的手。 林煜以前并不觉得对他有什么绮念,可是,这一刻的凝视,叫林煜拿定了主意。 因为,被这样的眼神凝睇,实在是叫他无法抗拒。 徒奕瑞惊了一下,却没有抽手,而是反手握住了林煜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两人很快就闪入了一间无人的房间。 林煜紧紧地握住徒奕瑞柔软细致、白皙如玉的手,心里的那一点火苗被被扔进火药桶一般,“腾”地一下被点燃。 林煜很清楚,徒奕瑞是皇子,要想和他携手一生,可谓是前途险且重重阻难,但是,林煜下定决心要试一试。 第41章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青竹翠合之中,一袭浅碧色锦袍的徒奕瑞正在抚琴,玉指弯曲扬动之间,琴声潺潺。 此景,此人,此情…… 林煜来此地已有数年,为着入乡随俗,也时时吟诵前人之诗作,只是很难引起共鸣,但是,这时候,他却深深地体会到李白诗仙的神意:醒时只愿朝花笑,醉时只愿对花眠。从今不问人间事,只作人间不老仙。 徒奕瑞一曲抚完,抬眸凝视林煜,两人相视一笑,无限情意在流转的眼波中交汇…… 两情缱绻的幸福时日过得很快,林煜连休沐的日子都不愿意出宫,只恨不能与喜欢的人相爱相守。 情浓之时,两人也曾商量过今后的事情,徒奕瑞有些忧虑,林煜便安慰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肯定有办法能长相厮守的。 当然会有办法,林煜作为一个身怀异能的外星来客还能连自己的人生伴侣都不能自己选择了吗?大不了一走了之。 不过,林煜不愿意那么贸然行事,因为无论如何他现在是林家独子,不能做那么不负责任的事情,二来,徒奕瑞是皇子,跟着他走就等于将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抛开,同时还要背上种种骂名。 反正,现在徒奕瑞年纪尚幼,暂时论不到婚嫁之事上面来,且先混着吧,慢慢地筹划长远之计。 至于太后给林煜指定的婚事,原也不难推脱,这里的人最讲究鬼神迷信之说,只要林煜稍做手脚,归之以怪力神说,很可能那一门之前与荣华郡主结姻、被人人艳羡赞夸的好姻缘就此泡汤。 ※※※※※ 林煜回府,见府内上下人人喜气洋洋,都说是林老爷圣眷正浓,皇帝几乎天天都有赏赐,连带着林府的下仆们都浑身带劲,大家都觉得“一人升天,仙及鸡犬”,日子太有奔头了。 唯有林夫人贾敏面带落落寡欢之态。 林煜百般询问母亲,贾敏只是避而不谈,究竟林煜也不知道如今林府烈火烹油一般的势头,儿女丈夫俱是人中龙凤的又身为林家主母的贾敏到底有何烦心苦恼事。 夜间,林如海回房,见贾敏那一双眸子含着泪光幽幽怨怨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心烦,也不等丫鬟上来服侍,自己就将外袍一股脑儿脱了,掷在地上,怒声道:“到底要跟你说多少回你才能把那事儿揭过去!我和他之间,根本没什么事儿!你不要没事找事。再者,平时你端着脸色给我瞧倒也罢了,煜儿难得回家一趟,你何苦叫孩子担心!” 贾敏哭了起来,说:“你还想哄我!那一日,我明明听见他说的,‘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林如海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说:“那是他说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吧,敏儿,我过去和他是有过一段情意,不过,我既然娶了你,还有了煜儿和黛玉这一对儿女,以后自当是以你们为重,再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念想。不然,你以为我当年为何舍了京里好好的前程,带着你出外任呢?就是为了此生都不想再与他见面。” 贾敏拭了泪,抬起眼睛,问:“真的?” 林如海重重地点头,说:“当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你什么?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我已经在心里划下一道天堑,从此,与他形同陌路,两无瓜葛了。” 贾敏破涕为笑。 林如海无奈地摇头,说:“亏你儿女都老大了,还这么又哭又笑作小儿女情态的!” 贾敏扬眉一笑,说:“不行啊?相公——” 这一声“相公”叫得千回百转,弄得林如海也笑了,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低低地喊:“夫人——” 一时被翻红浪,颠鸾倒凤,自不消说,只是,在情热之时,贾敏忽然想起,抓住林如海的手臂,气喘吁吁地问:“你……你和他……你们……没有过这样的事吧……” 林如海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咬牙切齿地说:“没有!我们当时才和煜儿差不多大,发乎情,止乎礼!” 贾敏松了口气,说:“那就好,不然……”不然,怎么想怎么膈应,而且,对方是皇帝,当时也是皇子,就身份权势来说,怎么也该是对方在上面。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跟现在的自己一样躺在一个男人身下,贾敏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幸亏他说没有,不然,贾敏真可能一脚把他踹床底下去。 贾敏这心里一舒爽,觉得应该好生嘉奖一下他,便腻着声音贴上来:“相公……”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媳妇儿才这么喊呢,顿时面上霞飞,更添娇艳。 林如海却泄了气,抽身出来,在贾敏身边倒下,说:“算了,不知道怎么乏得很,歇息了吧。” ※※※※※ 历时将近半个月,贾环终于又见到了林煜。 林煜和贾环一起将账目理清楚,然后郑重地告诉他:“以后,这铺子就全归你了,我还要别的事情要做。” 贾环幽幽地问:“是因为要忙着做新郎官吗?” 林煜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失笑道:“不是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贾环垂着头看脚尖,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煜摸了摸他的头,本来是打算交接了店铺的事情就走的,见他这样,又觉得就这样丢开手,似乎不太好,叹着气告诉他说:“我是不会娶那什么荣华郡主的。有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其实,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男的。也许有一天我会带着我喜欢的人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所以,我现在得去做做准备,没什么时间打理这个店铺了,不如全给你管吧。” 煜表哥喜欢的是男人?也就是说,我……贾环的头嗖地抬了起来,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林煜,说:“煜表哥,我……” 贾环咬着唇,心底的那一句“喜欢”如翻滚的岩浆一般,这些日子以来煎熬得他茶饭不思,日思夜想,形容憔悴。 正当贾环心口的那句话呼之欲出的时候,林煜却先开口了,口气轻快,面色甜蜜,道:“我和九皇子现今心心相印,如有可能,我们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贾环眼睛瞠大到了极致。 林煜见贾环忽然流泪,吃惊地说:“环儿,好好地你哭什么?” 贾环茫然地说:“哭?我没有啊。哦,是下雨了,你看,下雨了!” 林煜抬头一看,还真是下雨了,雨点开始还不大,不一会儿就密集了起来,噼噼啪啪地落下来。 林煜急忙说:“我回宫去了,你也赶紧回店铺去,别淋湿了。” 贾环说:“好”,转身回了店铺,却一直站立在窗前,看他乘坐的马车渐渐地消失在雨幕中。 雨下了很久,很久。 贾环一直那么站着,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纷飞的雨,直至眼睛疲累,才一头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死了过去。 梦里,还是赵姨娘刮着砂纸般的声音:你姐姐连他的二房都不配做?你又算个什么呢? 是啊,我算个什么?就算他不要赐婚不要联姻不喜欢女人,也轮不到我的头上。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吧。梦中的贾环如此自嘲道。 第42章 这一日,林煜回宫后发现徒奕瑞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偏殿等着自己,而且,他敏感地嗅出一点异常,今日祥和殿内的气氛似乎不一般地压抑,人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如履薄冰的模样。 林煜抓住一个小內监,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还有,殿下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那小內监哭丧着脸,压低声音回答道:“奴才也只听到一点大概,说是今日我们殿下跟往常一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被娘娘好一顿斥责呢!殿下回来就黑着脸进了内屋,一概茶水点心不要,至今都没出来。” 林煜本来想去问问徒奕瑞,转念一想,觉得还是先听听外面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传的好,到时候问徒奕瑞的时候才好有的放矢,免得不慎伤到他那超强的自尊心。 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自从自己和徒奕瑞心意初定的同时,外面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子和五皇子那帮子人自从那一次吃了暗亏之后岂肯轻易罢休,这一次也不知是其中的哪一位弄出来的是非。 皇帝徒昊辰一共有七位皇子,三位公主,其中,不到成年就夭亡的皇子皇女数目甚多。故而,皇帝对几位幼年丧母的皇子皇女都是优厚有加,就是怕出什么不测以至夭亡。其中,太子和九皇子受到的宠爱和优待与诸皇子不同,有心的人便发现,虽然太子和九皇子千差百别,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幼年丧母。 太子两岁丧母,其生母是已故的安贵妃,娘家哥哥是赫赫有名的镇守边关的安大将军,比之皇后也不差什么。而当时的皇后和皇帝感情极差,似乎除了新婚夜就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故而皇子中没有嫡出的,太子既然是皇长子,生母的地位又算得上尊崇,所以,没多久便顺理成章地被册立为太子。皇帝对太子极为怜爱,以至于养成如今这般盗拓的脾气、纨绔的德行,皇帝而今也知道,深为忧虑,怕他以后难当大任。 九皇子的生母是荃妃,时任正五品通政司参议蒋乐阳之女,她还算运气好,初次承宠就怀上了龙种,可惜生小九的时候伤了根本,十天中倒有五六天是要躺在床上将养的,更别说争宠了。本来这样药罐子一样的人,除了生了个皇子之外对其他妃嫔早没了威胁,谁会要她的命呢?可是,偏偏她就在某次喝药之后暴亡,查不出原因来。皇帝当时还是主持了公道的,几乎将她殿内值守的宫女太监拷打了个遍,还杖毙了好些人,真相始终扑朔迷离,最后不了了之。 而现在,造谣的人说,害死荃妃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亲儿子小九。为何要害死她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看着她成了个废人,弃卒,倒不如拿来废物利用,跟扼死亲女的武则天一样,来博取皇帝的怜爱之心,没准儿还企图取太子而代之,小小年纪,倒是心机毒辣。看吧,死了母妃的小九果然就凌驾于其他皇子之上,只在太子之下。于是现在小九再接再厉,又想要除去碍眼的太子,便祭出了那一日的苦肉计,妄图扳倒太子。 宫里的女人没别的事干,有皇子皇女的还好,好歹有点事干,没有的人除了伸长脖子“倚门待君来”之外就喜欢听八卦传八卦,于是,这无凭无据的话就像是长了腿似地越传越广,还被添油加醋般加了许多料进去,生生把九皇子描绘为一个为了皇位不惜弑母的小恶魔。 流言蜚语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徒奕瑞。 老人都这样,要么喜欢第一个千盼万念的,要么喜欢最后一个,小九占在中间,两头不搭靠,再说,小九那孩子虽然长相极好,却不爱说话,不会讨好祖母,又不像小十一、十三皇子那般经常被他们的母妃牵着或抱着给老太后请安,没能混个脸熟。 再加上,事情还牵涉到最心爱的长孙,太后越发起了嫌恶之心,也没有细思这谣言漏洞百出之处,趁着徒奕瑞过来慈宁宫请安的空儿,随意找了个藉口将他劈头盖脸地痛斥了一顿。 徒奕瑞早就习惯了其他皇子的冷眼,尽管现在他们看他的眼神越发凌厉,却是麻木了没有太多的感觉,被太后叫去这一顿骂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太后虽然一贯并不是特别喜欢他这个孙儿,但是,因为皇帝喜欢,多少还是带着点慈祥之态的,像今天这样不由分说地“鸡蛋里挑骨头”还这么声色俱厉的,这是徒奕瑞第一次遭遇到,不禁又是委屈又是气恼。 等回了祥和殿令心腹去打探了真相回来,徒奕瑞这才知道原委,心里的波澜顿时滔天。 若只是欺他,辱他,他可以忍,可是,这样恶毒地将脏水往他身上泼,还是他深切缅怀的母妃,却叫他怎么忍? 丧母以来经历的种种痛苦涌上心头,令徒奕瑞握紧了手边的一个玉石貔貅的镇纸,手劲之大,似乎手指都要陷进去。 一种想要杀人,想要毁灭那些王八蛋的念头忽然闪现在徒奕瑞的脑海里。 这一桩大事在林煜的主力推动下查明了散布谣言的人乃是五皇子徒奕珍,皇帝很生气,令五皇子闭门思过一年,其余传谣言者躬身自省。 林煜抱歉地对徒奕瑞说:“我觉得这件事背后还有人在主使,只是徒奕珍将罪责都兜揽下来,再难查明了。” 徒奕瑞冷笑着说:“不用查了,他背后有人保着呢,查不出结果的。不过,我心里知道他是谁,且等着吧,一报还一报,将来总有机会扳回这一局的。” 这次的风波平息之后,徒奕瑞有了倦怠之感,同时想到,打定了主意要和林煜双宿双飞,自然现在就应该开始谋划怎么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徒奕瑞开始转起了脑筋。 特别是徒奕瑞,别看他成日里不爱说话,肚里是千回百转的弯弯肠子,林煜常常笑他心思太重想太多,徒奕瑞撇撇嘴说:“你倒是好,这一次施展了小计谋暂时脱开了太后的赐婚,可是,咱们得居安思危啊,两三年之后,我身为皇子,是一定要择选皇子妃的,你能乐意吗?到那时,不要说雕虫小技,就是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也未必可行。” 林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远走高飞!” 徒奕瑞说:“私奔?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能奔到哪里去?再者,你父母还在京城,咱们不能不顾念他们。” 林煜也泛起了思量。 徒奕瑞秀眉若远山,眉目宛然,舒舒展展地坐在榻上的模样如诗如画,赏心悦目,叫林煜忍不住倾身往前,握住他的一只手,说:“你肯定想出主意来了,快说给我听听!” 徒奕瑞微微一笑,说:“我是想出了一个招儿,就不知道父皇肯不肯放咱们去了。” 林煜催促他快说,徒奕瑞才说:“咱们何必私奔?我朝的定律,皇子应当在太子即位之前后就藩,只是长久以来,在位的皇帝往往怜惜自家兄弟,留在京中罢了。如今父皇怜爱于我,肯定也希望我就在京中的,未必有派我去藩地的打算。不过,咱们真要是打定了主意,完全可以几方面说服我父皇,一来,为父母者当为子女做长久之计,我与太子关系不好,留在京中未必就好;二来,如今东南沿海倭寇海盗猖獗,我们先暂且不论就藩之事,只说跟着扬威大将军刘昌盛去打打倭寇,办办海务,也长长见识。” 徒奕瑞说完,林煜便大声赞好,说:“这个好!而且,成日拘在京中,读那些子曰诗云的,真没甚意味!到外面的广阔土地去施展能为,真大丈夫之平生快事!” 皇帝听了九皇子的请求,起初是不乐意的,毕竟小九自幼病孱,现在虽然长得结实了,到底放心不下令他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皇帝的想法就是令小九做一个养尊处优的闲散王爷,并无意于叫他出去历练风雨,可是,见小九意志坚定,和如海之子林煜一起都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也不知怎么就神使鬼差地应承了下来,事后想想,皇帝在心中自嘲,小九和林煜未必就如同当年他和如海的感情,但是,因着现在求而不得的心情,他恍如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忍不住想要成全小九他们,真是疯魔了。 ※※※※※ 两年后。 东南沿海某地。 林煜随着徒奕瑞来到此地已经两年了,做成了许多的功绩,在对付倭寇来犯的海战中奇形怪状的战械和计谋齐出,将彪悍的倭寇打得落花流水而去,随后,向皇帝请旨后在东南沿海设两处商埠,开埠通商,广招海外商人,又推广农业新技术,促进农业产值,等等,做得有声有色,令人不得不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 当然,也不仅仅是夸,底下亦有暗潮涌动。九皇子在东南那边搞得好,在大部分人看来是好事,是才干,在一小撮人看来,是图谋不轨,意图卖弄才干引发储位动荡。 林煜正在读贾敏写来的家书,提及黛玉今年十四岁,已经说定了亲事,待明年及笄,将要嫁与京中的赵太傅之长房独孙赵嘉浩为妻,贾敏信中的语气十分欢欣,说赵家诗书之族,簪缨世家,规矩虽然大,却最是讲礼的。而且,赵嘉浩长相好,家世优,人品佳,学识不俗,风度翩翩,竟然是个万里挑一的之类的云云。 徒奕瑞见林煜一边看信一边笑,忍不住问:“你母亲在信里面写的什么,叫你乐成那样!难不成给你捎了什么好吃的?” 林煜在他头顶上敲了一个暴栗,说:“现成的好吃的在这里,我都没吃着,我母亲那里会有什么好吃的?” 徒奕瑞涨红了脸,反驳说:“为什么偏偏我就是该被吃的?你就不能是好吃的吗?” 谁叫你长得那么美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林煜嗓子里笑了一声,生生把肚里冒出来的这一句调侃的话又给憋回肚里去了。 徒奕瑞脸皮薄,再者,年纪也小,等他长大些再说吧。 因为也没甚需要避讳的地方,林煜便将手里的夹心给徒奕瑞看,笑着说:“难怪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看我妹妹的未来夫婿倒是把我这正经儿子都比下去了,我母亲把他夸得跟朵花儿似地!” 徒奕瑞抿着嘴笑,说:“赵太傅的长孙我见过,确实还不错。” 林煜故意拉下脸,逗他玩儿:“怎么不错了?比我还不错?” 徒奕瑞:“……” 林煜不依不饶地说:“我说,没事研究别人长相干什么?你有了我,还不知足?” 徒奕瑞扶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林煜听了就更不爽了,说:“还是在我之前的事情?好哇,你个徒世美!” 徒奕瑞:“你别来劲啊,抓住我的一句无心的话没完没了的!哼,说起来,我倒要问问你呢,你那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出宫和你那小表弟捣鼓什么生意,你是不是对他有那个意思?” 林煜:“啊?你连小孩的醋都要吃?啧啧啧,这醋劲儿大得来……”其实,心里很愉快,适度的吃醋是情趣,不然怎么知道他到底在不在乎自己?林煜的唇角翘了起来。 趁着私下无人,徒奕瑞一把揪住林煜的衣服前襟拉他过来,两人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尖抵着鼻子尖,十分亲密。 徒奕瑞忍住笑,努力板起脸,说:“少来!我也就只比他大一点点!” 林煜想想也是,徒奕瑞和贾环是同岁的,只差着月份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贾环就完全是个孩子样儿,而徒奕瑞给林煜的感觉,不说别的,起码思想上很成熟,跟自己合拍。 林煜无奈地说:“你还当真吃起醋来了?他是我的姑表弟,那时候又老被人欺负,我是真把他当小弟弟看待的。” 徒奕瑞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忙松开林煜,归座坐好。 跑进来的是个随侍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回说:“禀告殿下,万岁爷有旨。” 原来自林如海三年前返京之后,皇帝一直曲意讨好,试图挽回,却被一再拒绝,皇帝终是不死心,前几日终于找了个机会,拉着如海一诉衷肠,却被如海再次强硬拒绝,当时,皇帝真的灰了心,坐在一个四面透风的亭子里枯坐了一宿,然后,就沾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而且,这一次的病势来势汹汹,任凭太医院的太医们怎么施以药石之技都无济于事,竟然是要露出下世的光景,故而,皇帝急召远在东南的九皇子回京。 这一路上,徒奕瑞挂念慈爱的父皇,心急如焚,十多日日夜不停的疾驰,终于赶到了京城。 第43章 皇宫的重重殿宇之中的一处。 王夫人正满面忧色地对着女儿贾元春,说:“我在外面听说,万岁爷有些不好……唉,我的儿,你怎么如此命苦,没享到什么福,现在却要……这可怎么办呀,愁死人了。”尽管殿内只得母女两人,殿外有心腹侍女守着,不会叫人听见这些内里带着含义的话语去,老道的王夫人还是“话到口边留半句”,就怕万一叫人听了去不妥。 也难怪王夫人忍不住抱怨,试想想,贾元春入宫八年,而今才不过是二十二三的韶龄女子,正如正当花期的牡丹一般最艳丽的时候,偏生运气太差,进宫也仅仅只得有过一次侍寝,就如小石子扔入水面不一会儿就消弭无痕了。还有,几年前皇帝钦点了贾元春陪同南巡,贾府诸人都当作是有些承宠的苗头了,还兴头了一阵子,谁知道却还是水中花镜中月一般,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她没有宠,好歹也是宫里的妃子,还是金尊玉贵、养在金丝笼里一般的。可是,皇帝要是这一驾崩,新帝登基的话,按着往昔的惯例,年龄大的、有了皇子皇女的妃嫔迁居其他宫殿奉养,而像贾元春这样年纪轻又没有生育过一子半女的,多半就要被打发去京郊的一处专用的寺宇,美其名曰“为先帝祈福”,实则进了活牢笼。 贾元春闲闲地用一根铜棍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闻言轻笑了笑,说:“那也不一定,事在人为,倒是宁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好。” 王夫人眼睛瞠大,忽然上前,猛地抓住贾元春的胳膊,急得语无伦次:“你……元儿……你莫非是……哎呀呀……你怎么能……要叫人发现了,可是灭门抄家的大罪呀。” 贾元春面上微露惭色,却又一昂头,说:“灭门抄家?将来他就是天下之主,他一张嘴,没罪的也有罪,有罪的却能被豁免为无罪,怕什么呢?” 王夫人差点又惊呼出声,忙用帕子掩住嘴,惊疑不定地说:“和你在一起的人是……太子殿下?” 太子那喜新厌旧、做事情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就连王夫人这样的深宅妇人都有耳闻,贾元春居然跟他搅在一起,真是要命了,没事还好,要是有事,得把整个贾府的人都拖进去。 贾元春面上露出一点自矜之色,说:“他说了,叫我只管放一万个心,暂且忍着点,以后嘛,哼,该有的都会有。” 王夫人本想骂醒她,可是,听她这说话的口气,多半已经和太子有过首尾了,骂也无用,只好心里祈祷,惟愿皇帝真个儿如传闻里说的那般就此驾崩,好给太子和贾元春腾出道儿来。 王夫人回府之后几乎夜不能寐,就担心这个事儿,奈何此事实在太多重大,不敢对任何人言语,只好自己硬撑着,不过几日的功夫就瘦了一大团,眼睛都偻了下去。 ※※※※※ 徒奕瑞进宫见父皇的时候,林煜便自己回了林府,见家里气氛亦是不同寻常,即便见了两年离家的儿子父母亲也只是勉强打点起一点喜色,一会儿又情绪低落下来,一贯清风朗月般万事不萦怀的父亲面带烦郁之色,母亲则一脸愤懑哀绝,问他们怎么了,却都不说,反而拿话语来搪塞支吾,叫林煜摸不着头脑。 林煜悄悄地询问黛玉,黛玉摇头表示一无所知,林煜只好作罢,又拿了个木头匣子给黛玉,说:“听说妹妹明年就要出嫁,我争取赶回来背着妹妹送上花轿,就怕到时候被别的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未必过得来,这个就先给妹妹收着,将来添妆用。” 黛玉接过来一看,竟是个华贵无比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的匣子,再一打开,珠光宝气几乎要耀花人眼,全是各色宝石镶嵌的金钗步摇,特别是一个赤金镶红宝的步摇,足足镶嵌了几十颗大小不一的红宝石,最大的一颗足有拇指盖大,红莹莹的光亮将黛玉的一张脸都照红了。 黛玉说:“这……太贵重了吧,哥哥,你留着给将来的嫂嫂用吧,别光顾着家里人。” 林煜笑了一声,心想,他要这个干什么?往哪里插呢?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不算什么。在咱们这边算是稀罕的,在那些红毛番子那里就未必了。我和九殿下就在东南那边和红毛番子做生意呢,他们买我们的瓷器、绸缎,稀罕得什么似地,我们就要他们的宝石、金刚石来交换。我得了一袋子的红宝石和金刚石,给妹妹和母亲各打了些首饰,不过是,妹妹的略多些,毕竟妹妹是要做新嫁娘的人了。” 林煜和妹妹说话的当儿,林如海则和贾敏拌上嘴了。 林如海烦恼地说:“要我怎么跟你说啊?我说了和他无事就是无事,你只管疑神疑鬼做什么?偏要无事寻些事出来!连煜儿归家都不能自在!” 贾敏又开始抹起了泪花,说:“我疑神疑鬼,也得要有鬼才能疑得起来!他现今病了,你失魂落魄地做什么?你若不是心里挂念着他,又怎会这般失了常态?” 林如海吼了起来:“他都病成那样了,我能无动于衷吗?而且,这事儿还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那一日,他……” 贾敏眼睛褶褶生光,牢牢地盯着林如海,逼问道:”你那一日和他怎么了?好哇,你口口声声说而今以我和儿女为重,到却早就把一只脚探到了外面,你还哄我!” 林如海气得眼睛都红了,说:“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早就说过的,既然娶了你,就绝不负你!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他总算是我的朋友,因了执念而弄得一病不起,叫我心里怎么好过?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也毫不动容吗?难道你希望我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吗?” 贾敏心里知道丈夫说的是实情,可是,想着自己的夫君被一个旁人觊觎,还是实力强劲到根本无法与之对抗的帝王,就欲哭无泪,明知道夫君已经在很努力地抗拒诱惑守护家庭,却还是忍不住这想要抓狂的感觉。这些时日,看着夫君为了那人的病情而焦虑不安,便又疑神疑鬼起来。 两口子吵了一阵子也没吵出个名堂来,最后乏了,便各自在床的另一头躺下,睡了。 ※※※※ 徒奕瑞紧赶慢赶回了京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奔往父皇的寝宫。 太子恰在父皇的床榻边伺奉,见徒奕瑞进来,挑了挑眉,说:“父皇才睡下,你不要惊扰。” 徒奕瑞给太子行礼,却不肯退出殿外,说:“那我就守着这里,等着父皇醒来就好。大哥这些天劳碌着了,且去歇息一会儿。” 太子上下打量着徒奕瑞,忽地一声笑,说:“你别是想趁着父皇这会子病得糊涂了,想要……” 徒奕瑞清冷的眸子扫了他一眼,说:“大哥!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我不过是想尽人子之心罢了!” 太子摸着鼻子,意味不明地冷笑。 恰在此时,躺在榻上的皇帝喉间一声响,竟是醒了,太子和徒奕瑞齐齐抢上前去,跪在榻前喊:“父皇!” 皇帝醒来之后,看见两年不见的小九的脸就在面前,比之离京之时越显神采飞扬,秀色夺人,不禁心里安慰,唤了一声:“小九!” 徒奕瑞膝步上前,将父皇的的手握在掌心,哽咽道:“父皇!……” 皇帝喘了一会儿,慈爱地抚了一下徒奕瑞的头,说:“傻孩子,哭什么,父皇这不是好好地吗?”说着,皇帝的目光扫过太子,又说:“珩儿,你也过来。” 太子徒奕珩随即也靠近,皇帝将两兄弟的手握在一起,说:“几个皇子里面,朕最疼爱你们二人,朕知道你们有些嫌隙,自此都化解了吧。小九自幼身体孱弱,朕在一日,自会看护一日,若朕不在时,珩儿,你要好好待他。” 徒奕瑞听了心中难过,这竟如临终遗言一般! 太子连忙答应,并说:“父皇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九弟。至于以前么,都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 一会儿,太医赶了来给皇帝诊脉,皇帝便令兄弟两人退下。 徒奕瑞和太子徒奕珩隔着几步出了皇帝寝殿,对徒奕珩在皇帝跟前的允诺,他并不轻易相信,何况往昔那些事情并不是孩童的胡闹。 太子却脚步一顿,忽又拧身回转,望着徒奕瑞似笑非笑地说:“小九,你又在心里盘算什么呢?” 徒奕瑞淡淡地看他一眼,说:“我不过是为父皇的病情儿担忧,何曾盘算过什么!” 太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很失望吧?任凭你在外面怎么挣功绩挣表现,父皇亦然是瞩意于我,你玩的那些心眼,花的那些力气,都白费了!” 徒奕瑞不理他,自顾自走自己的,扔下一句:“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清者自清!” 太子忽然拉住徒奕瑞的胳膊,猛力一带,徒奕瑞不防,加之本来力气也不如他,竟然被生生扯入一座假山之中。 徒奕瑞又惊又怒,挣扎着说:“你要干什么,松手!方才父皇是怎么嘱咐你来!” 太子笑着说:“小九,你如今比往日越见长得好了!其实,只消你对我声色上软上三分,不要父皇嘱咐我什么,我都会好好儿地照看你,你要什么就有什么,想要谁死谁就活不成,如何?” 徒奕瑞心里怒极,面上却不现慌乱,说:“这个么,容我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别拉拉扯扯的,叫人家看见,什么意思!” 太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服软了,倒是意外,想到这个九弟面上极冷,心底诡计多端,也不敢大意,松开手,退开两步,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想看出他的真心。 徒奕瑞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服,抬眸对太子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今我可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任性了。” 太子本来还有些疑心,听他这么一说,心想也是,而今父皇眼看着要撒手西去,今儿都说出那样临别托孤般的话来,想来没多少时日了。小九是个聪明人,又是享惯了荣华富贵的,关键时候倒是不消多说就屈从了,不禁心里又是喜又是傲,笑着说:“那是。你若是不从,现时我虽然不能对你怎么,但是,总有一日你落到我手里,到时候反为不妙,‘铜雀春深锁二乔’之类的话可不光是说着玩儿的。还是现在这样主动投诚的好。” 徒奕瑞听他说这话,几乎要咬碎银牙,这个龌龊卑鄙的人,肚子里打的这等算盘!一旦他登基为帝,恐怕还不止是清算以前的恩怨的事情,他这意思,竟然是要拿自己做禁脔! 不过,他洋洋自得的无非就是父皇眼看着大限将至,可是,须知,不到坐上那位置,一切都有变数!徒奕瑞眯着眼睛盯着太子,暗自忖度着。 果然,得意忘形的太子下一刻就说出了了不得的话:”小九,别说是你,就是父皇的妃嫔,面上看着三贞九烈的,私下里还不是对我投桃报李,趋之若鹜!” 第44章 父皇的妃嫔?!!!徒奕瑞眼神一凝。 徒奕珩自觉失言,连忙补救,说:“总之,很快就是我的天下,凭是谁,以后都得听我的!” 徒奕瑞面上风淡云清的一笑,心里早铺开了层层韬略。 徒奕瑞回了自己的宫殿后,召来心腹密探,令其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打探出太子淫污的后宫妃嫔有几位,各是谁,等等。 不出三日,密探来报,太子染指的妃嫔共计两位,分别是刘才人和贾才人,都是低位妃嫔,估计是虑及皇帝死后的后路才勾搭上太子的。 徒奕瑞听到贾才人的名字,眉尖抖了一下:贾才人的母家乃是林煜的外祖家,不知道…… 灯下,徒奕瑞思来虑后,犹豫不决。 一会儿想起以往被人欺压的种种,一会儿又想起那一日被太子威胁的场景,徒奕瑞想着就觉得即便是为了自保,也要反击。至于贾才人牵连得贾府整个儿都要覆灭么,那也是她们咎由自取,反正牵连不到林煜及家人身上来,就是灭九族也没有个灭到女婿家的,何况这些年来父皇一直标榜的仁治,顶多也就是贾府倒霉,估计不会搞到满门抄斩的地步吧。正好林煜私下里和自己抱怨了几次不喜欢外祖母家的那一帮子人,贪婪又势力什么的。大不了,贾府被拖下水的时候,万一府里有林煜要救的人,自己再帮忙捞几个出来,被捞的人还得感谢林煜不是吗?徒奕瑞主意打定。 现在就看父皇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做这一场大清洗了。徒奕瑞眉头复又蹙起,忽然想起在东南的时候林煜曾经用一个巧法子治了许多人的命,据林煜说,那些人是身体内脏比如肺啊什么的受了感染才会奄奄一息,感染是什么徒奕瑞至今不懂,反正治好了感染病人就如那枯木逢春一般眼看着就好转起来,不知道父皇这个病是不是亦是同理,不若叫林煜给试试?徒奕瑞又想到了这一层。 ※※※※※ 徒奕珩这边没想到小九回来形势居然会这般风云突变,父皇的病竟然奇迹般地渐渐好了起来,再一想到那一日在小九面前得意忘形说的那一句自掘坟墓的话,徒奕珩简直肠子都悔青了,亲儿子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还是九五之尊的身份,这要是东窗事发了,那就不得了了。 于是,徒奕珩慌乱之下,再出昏招,居然派人去行刺徒奕瑞。徒奕瑞只在心里暗赞“来得好!”故意拨开侍卫的护卫,将一只手臂给刺客刺中了,然后才令人拿下刺客,往皇帝跟前哭诉去了。 什么在朝中勾结党羽,心怀不轨;又是什么征索无度、多行不法;就连喜怒无常、沉溺酒色、服用奢华这样的小毛病都被挑了出来,太子徒奕珩这一回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他历年犯下的过失罪行被层层拨开,当然,其中最要命的算是派刺客行刺九皇子,被皇帝怒斥为“毫无兄弟之情,残暴不仁”,当即被褫夺了储君之位,关入内惩院。 徒奕瑞这一套组合拳打完了,终于祭出大杀器:太子在侍奉父皇病间,荒淫无度,居然趁着后宫妃嫔人心惶惶之际趁虚而入,诱奸刘才人和贾才人二人,淫乱龙床,罪不可赦。 对于被黜太子徒奕珩而言,相当于断头侧刀落下,对于被贾才人牵连的贾府而言,则是“昏惨惨大厦倾倒”,一家子走到了穷途末日。 ※※※※※ 这一日是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大婚之日,贾府张灯结彩,人来如织,重现了许久以来未见的热闹景象。 贾环虽然早已借着开铺子做生意的名义在府外头住着,可是,毕竟是亲哥哥的婚礼,少不得要来的,还要随点礼,才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贾环随了一百两银子的贺礼,又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准备回家了,却被一个满脸皱纹,穿着一身簇新的青布大褂的老妇人拦住了去路,问道:“我问哥儿一声,琏二奶奶现在在哪里呢?” 贾环略略皱眉,这老妇居然叫他“哥儿”,这些年当掌柜的当惯了,人人都说他老成了不少,怎么还被喊做“哥儿”,被人家当小孩呢? 贾环见这老妇人不像别人那般都是穿着花团锦簇的锦缎衣物,而且脑袋上插着的绒花也显得不伦不类,一脸纵横交错的纹路,看着像是个劳苦人家的妇人,心下起了几分怜惜之心,便随口说道:“琏二嫂子今天忙得陀螺一般,哪里找去?老人家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老妇人说:“也没有别的,就是我听住了两天了,今日这大婚的热闹也看了,实在是挂念着家里,要回去了。想要临走见见老太太,恐怕老太太正忙,多半是不得见了,就想和琏二奶奶说一声,代我像老太太转达致意吧。” 贾环笑道:“这样啊,那倒是不必和琏二嫂子说了,我叫个小丫鬟去告诉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姐姐便是了。只是不知道老人家你姓什么?” 老妇人说:“老身姓刘,她们都管我叫刘姥姥。我听见这位小爷管琏二奶奶叫嫂子,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道您是哪一位爷?” 贾环笑了笑,说:“我么,他们叫我环三爷。” 刘姥姥连忙做了礼,唤道:“环三爷,老身得罪了。” 贾环不以为意地说:“我不在府里常住,你不认识我也是有的。哦,对了,我正要出府,你要是不识得路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一起走。” 刘姥姥求之不得,说:“那就多谢环三爷了,老身正愁呢,想着要不要找个老嫂子领路,又怕不好的。” 贾环喊了个小丫鬟过来,叫刘姥姥将话带与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鬟鸳鸯,一会儿,那小丫鬟走回来,说:“鸳鸯姐姐说了,老太太劳乏了几天,刚刚歇下,等会儿歇息够了还要去宝二爷宝二奶奶那边呢,实在是忙得不得了,就没办法见姥姥了,叫姥姥自去,改日再见吧。”又拿出个绣花荷包来,说:“这里有几两碎银子,说是叫姥姥雇车坐的。”刘姥姥接了,口内感谢不已。 贾环带着刘姥姥出来,拐了几个弯,过了几层院落,只出了西角门。这一路上,只见人来人往,出出进进,贾环便一路和来人打着招呼,刘姥姥亦是眼花缭乱,恰在此时,忽然听到一句“义直亲王驾到。” 跟着就是一列身着号衣,手中握着刀戟的兵士们赶了来,吆喝着说了几句什么,贾环和刘姥姥离得远,不曾听得真切,只见听到话的那几个本是趾高气扬着卖弄才干,大展身手的贾府管事的家丁俱是一下子垂头丧气,宾客们则是挤做一团,夺门而出。 贾环心知有异常,机警地停下脚步,拉住差一点被汹涌而出的人群挤到的刘姥姥,两人退回角门之内。 大门已经出不去了,外面吵吵嚷嚷地说是被封了,还听见有兵士们的粗鲁呼喊:“贾府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走!”贾环见势不妙,忙带着刘姥姥随着人流疾步而走,七转八转竟摸到了南大厅的背后,这时,刘姥姥惊见一大群兵卒走过来,慌乱之间找不着隐身之所,直叫唤着“哎呀,这可怎么办?你们家这么大个院落居然连个麦秸垛都没有?可叫我往哪里躲去?哎呀呀,我一个平头百姓最怕见官了。” 贾环便将她一把拉入一间下人们堆放杂物的耳房之内,屏住呼吸,听外面的靴声飒飒而过。 待那阵脚步声过来,贾环和刘姥姥一人占据一边窗边,隔着窗子窥视外面的动静。 那边的大殿上,已经站了许多人了,以手持刀戟的兵卒为主,还有几个身着补服的官员,又一会儿,就看见一人身着蟒袍,面蓄长须,在许多兵卒随从的簇拥下缓步而至,站在居中位置。 一个随从端了一把紫檀木的交椅出来,恭恭敬敬请他坐了,那人便一撩蟒袍坐下,神情威严。 刘姥姥怯生生地小声说:“环三爷,这是要干什么?唱堂会吗?还是这个老亲王要出征了?怎么倒在人家的家里操练兵士呢?真个奇怪!” 贾环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 贾环心想,这位想必就是义直亲王了,大理寺那一块可是全归他在管,以手段酷厉而著称。这个时候此人竟然出现在贾府,全不顾贾府正在办喜事,看来……是天大的坏消息。 不一会儿,几个号兵就拘了几个人过来,喝令跪在地上。贾环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 跪着的那几个人可不就是贾赦、贾政、贾琏几个人?怎么连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贾宝玉也被拘来了?就连最小的贾兰也都在? 那是不是说,要不是我这会儿正好出府,也要被捉来这里跪着了?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罪行,居然祸连全家?贾环惊慌得身子都打起颤来,脑子里一片乱纷纷。 刘姥姥不认识贾赦贾政他们,还在纳闷地说:“这个亲王将这几个人捆了来干嘛?难道说他们是强盗?又或者是出征之前要杀几个人祭旗?哎呀妈呀,千万别把我老婆子捉了去。” 贾环小声说:“别做声,且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一会儿,那义直亲王就摸出个黄绫卷儿出来,极其威严地念了起来,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只见地上跪着的贾赦已经吓得昏了过去,贾政亦是在寒风中抖索得跟那落叶一般。 兵卒们得了命令,就马上一队一队出动了,随即整个贾府不住响起各种哭喊声、喝骂声、喧嚣声。 随后,兵卒们回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去那边的一条大案前交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音不绝于耳,又有人在噼噼啪啪地拨拉着算盘。 过了许久,贾环和刘姥姥两人腿都蹲麻了,才看到内中走出一个人,估计是账房先生之流,端着一本大账本开始高声地念了起来,声音影影绰绰传入贾环的耳内: “赤金首饰一百七十八件,珠宝俱全。金碗五对,金执壶三把,三镶金象牙著六把…………” 念了许久许久,念得刘姥姥直咂舌道:“乖乖!倒是积攒了好多值钱家当!” 直至贾环听到:“房地契文三十一纸,重利契文整一箱,当票等另有一箱。”此时,贾环看见贾琏抬起头来,脸上掠过惊慌之色,很快就明白这是贾琏房内搜出来的,估计是凤姐儿的杰作,这下子那个跋扈的女人要倒霉了! 又仿佛听见那义直亲王面色不悦地说了一句什么,那帮子兵卒就拿着刀背蛮横地敲打地上哭喊的贾政等人,然后在他们的惨叫声中将几个人戴上镣铐枷锁等物,连推带搡地拉走,不知道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义直亲王才起身,前呼后拥地走了,大殿内的兵卒等人亦是慢慢散去。 贾环这才带着刘姥姥出了耳房,猫着腰,往前门摸去,想去那边看个究竟。 到了前门又是另一副景象,荣国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上了白纸黑字的“封”字,贾府的女眷、下人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被兵卒赶牛羊一般往外面赶去,有的披头散发掩面悲泣,有的直瞪双眼失魂落魄,有的相互搀扶着脚都站不稳了,更多的是跌跌撞撞被兵卒们大声辱骂着前行。 刘姥姥目瞪口呆地说了一声“二太太!”就呆怔在那里了,贾环定睛一看一看,那个两眼发直、正被一旁的丫鬟搀着走,不住地抚着胸口顺气的不就是王夫人吗? 本来王夫人倒霉,贾环是很幸灾乐祸的,可是,想到这满门的人都沦落为囚,自己则成了逃犯,实在也是唇亡齿寒,没啥好高兴的,贾环忙掩住刘姥姥的口,摁下她的身体,躲藏好了,等人都走完了,才猫着腰,从一侧少有人走的围墙边翻呛出了贾府,然后,挥别了刘姥姥,连自己的店铺都不敢回,一路狂奔着去了一个相契的同窗好友处暂时躲着。 第45章 林煜本来上午还陪着母亲妹妹在贾府观礼的,后来因为贾敏身体不适林煜便护送她们回了林府自己又出去办点别的事情。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贾府被抄的消息,林煜便快马加鞭赶去贾府那边,此时外面已经有手持枪戈的兵士们看管值守,不许闲杂人等入内,说是贾府的男丁全部被下狱,女眷则被押往京郊的狱神庙内看管,具体怎么发落,还要看圣上的旨意。 几个知情的人拉住林煜悄悄地说:“小林大爷,现在可千万招惹不得贾家,您可不知道,他家犯下的这罪名大得来,能吓得人跌一跟头!说的是呀,这贾府的大姑娘,就是前些年被选入宫中做才人的那个,居然趁着皇帝病重的时候和太子勾搭上了,这还了得了?给皇帝戴绿帽子,还勾引太子走歪路?你说说,哎呀妈呀,这架势,估计……贾府男丁全部要被斩头,女眷呢,多半是要被卖被充做官妓了。可惜了哟,那薛家的大姑娘才嫁进去,还没圆房呢,这下子却也算得是贾府的人了,真个儿倒霉。” “现在贾府唯一没处置的就是老太君,不过也只剩得半条命了。想来还是万岁爷念了祖上的旧情,才网开一面,没有论罪,再者,可能也是看着她是林老爷的岳母的份上。” 林煜忙问:“那我外祖母身在何处呢?” “听说叫府上的林太太接走了。您不知道呢?” 林煜又一路疾驰着奔回林府,果然见到了外祖母,此时正拉着贾敏的手泪流千行,颤颤巍巍地说着:“……敏儿啊,现今这样,我啥也不求了,只求能叫子孙们平安就好,哪怕叫我一人把罪名都顶了去!元春那死丫头往昔是在我身边养大的,造下这等滔天打孽,也是我教导无方,我那儿子孙子们虽然不才,却叫他们被这事拖累得一家子死绝,我……”贾母大哭着说:“就把我和那死丫头千刀万剐了吧,只求万岁爷能消消气!敏儿,你帮我求求你家老爷,他在万岁爷跟前说得上话,帮我求求情啊……” 见着林煜进来,贾母又像是见着救星一般,扑过来将林煜抱住,哀哀求告:“煜儿,你往日和琏儿、宝玉、环儿都是极好的,你忍心见他们被砍头吗?你是九殿下跟前的红人,现今太子垮了,九殿下就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了,他说一句话就顶用,你帮我求求殿下吧。”贾母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了,不论是谁,只要有一点希望能救助贾府的就不放过,总之一通哀求,其情可悯。 林煜连忙拉贾母起来,说:“外祖母,你放心吧,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是要帮忙的,现在就去和殿下说。” 贾母千恩万谢,一双泪眼看着才进家门的林煜又出去了。 林煜和徒奕瑞一说这事儿,他倒是好说话,马上答应了尽量捞人,只是贾府的几个有名头的比如贾赦贾政贾琏贾宝玉不好捞,贾环贾兰是没问题的。林煜便又回去说了,贾母脸上的泪就没断过,哭着捶着心口说:“我这造的什么孽啊,都怪我平时训导无方,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早知道,就该把元春那死女子弄到河里淹死,害死我家这一家老小了!” 贾母又苦求去牢狱见见她那宝贝儿孙们,林煜只好帮她疏通关系,牢狱那边的人虽然肯给林煜面子,还是说:“两位荣国府的老爷,还有宁国府的珍大爷都是要犯,暂时不让任何人见,您们实在要见,就见见琏二爷和宝二爷吧,哦,对了,还有一个小的,叫什么来着,兰哥儿,也可以见见。” 林煜陪着贾母见到了羁绊狱中的贾琏贾宝玉,贾琏还勉强有个人样子,临着这大变故倒是没有很慌乱,还安慰贾母说:“老太太别急,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的,唉。以后别缠着林兄弟来看我们了,倒是叫林兄弟吧省下的时间和腿脚帮着打探点要紧的消息吧。” 贾宝玉则又另是一副光景了,他成日里养尊处优的,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哪里见得被一群凶恶的兵士咒骂着敲打着入狱的呢?简直就被吓哭了,一见林煜带着贾母来,便拉着袖子哭个不住,贾母越发心疼,一口一声“我的孙儿哎心肝儿肉”什么的,没完没了的,最后倒是惹得林煜失了耐烦心,沉下脸来呵斥宝玉说:“你那么大个人了,有点出息行不行?老祖母担心你,特为跑来看你,她这么大把年纪,能有什么法儿救你出来?你只管哭哭啼啼叫她担心,很有意思吗?”宝玉这才止了哭,可是,这狱中的日子实在是难熬,一会儿却又情不自禁泪花花涌出。 林煜后来又陪着贾母去狱神庙那边看了女眷,凄凄惨惨、哭声震天之处自不消说,女子本身比男子胆小,忽然被拘入这样肮脏逼仄的地方,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流传起种种吓人的流言的版本来,至夜间就有几人悄悄地上吊死了,这下子更是弄得人心惶惶。 林煜觉得自己陪着外祖母来看这些人简直是找虐,耳朵被各种哭声反复折磨,而且所有的人都把置身事外的他和贾母两人当做救星,拉住就不撒手地苦求,简直烦死了。 贾母见了这样的情景,便越发自怨自艾,嘟哝着对贾元春教导无方以致招祸满门如何如何,追悔莫及,哭了一宿,第二天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贾敏急忙召了大夫来医治,倒是给治好了,只是有后遗症,以后看人都不太清楚了,老是把林煜黛玉两个认作是贾府里的孙子孙女,还有日日夜夜地哭嚷着:“说是男的都要砍头,女的要卖到窑子里去!这可怎么得了!” 贾敏忙安慰她说:“不会的,实在是要被卖了,我们去买回来,悄悄地安置了,不叫人知道。” 贾母还是哭,说:“那我的赦儿政儿呢?还有琏儿和宝玉!他们是要被砍头吗?” 贾母终于哭闹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 贾敏思来想去,终于下了决心。 夜间,林如海归房,揉着疲累的眉心,告诉贾敏:“这一次很难办,太子的案子是大案,凡有牵连的都是重罪,何况贾府这样的?那贾元春真是作死!我和煜儿都尽力了,只是……救不了了!” 贾敏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说:“别人是救不了,可是,我知道,老爷您一定能救。” 林如海不悦地抬头,说:“你别乱打算盘到我的身上来,我是不会去求他的!” 贾敏哀哀地叫了一声,“老爷!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家那些人了,我也不想管啊,可是,终究是不忍心,求求你了,老爷,就看在我为林家操持多年,有生儿育女的份上,救救我的哥哥和侄儿们吧。” 林如海面沉如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明明很清楚他对我抱着什么念头,你还叫我去求他?或者说,你就是知道他对我有那样的念头,才笃定了他会因此而令贾府人脱罪?” 贾敏哭着说:“对不住老爷了!要让老爷受委屈了!我给老爷磕头吧,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求你了。” 林如海深深蹙眉,道:“不行!我这一去了,保不准他会说点什么,到时候叫我如何应承呢?” 贾敏哭得泪如雨下,说:“你不去,那我去好了。我知道他有桩大事,若是这个能行了,别的什么都能饶过了。我就去和他说,只要他能放过我的哥哥侄儿们,我就自求下堂,遂了他的愿了!” 林如海气得拂袖而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随意转送吗?简直是不可理喻!” 当夜林如海没有回房,歇息在书房里。 至半夜,忽有人擂门如山响。 林如海开门,却见是贾敏房中的大丫鬟,一脸泪痕,头发散乱,道:“老爷,不得了了!太太……太太她……” 林如海急得问:“太太怎么了?” “太太上吊了!” 第46章 这边,林煜一直忙到入夜才安歇下来,黛玉忽又过来,忧心忡忡地问:“哥哥,这样可如何是好?别说是外祖母和母亲,就是我,心里都难受得很。贾家那几个姊妹,往昔母亲经常带我过去玩的,我们一起吟诗作画玩笑取乐,姊妹情中极好的,一旦如流言所说,我都不忍……” 林煜请她坐下,叫丫鬟送来一杯热腾腾的牛乳,等牛乳渐渐冷下来的功夫,温言宽慰着妹妹说:“现在这样是棘手,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可想,我明儿再去托人,总之,竭尽全力,也就是了。不过,要想外祖母家恢复到以前的荣华,只怕是不能够了!” 黛玉听了垂泪,道:“唉,只要人能平平安安地,比什么都强。什么荣华不荣华的,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因为今日的事件实在是惊心动魄,两兄妹都了无睡意,商量合计着竟到了深夜,林煜几次催促黛玉去睡,黛玉只说睡不着,想和哥哥说会儿话,林煜只好又叫人端来一些精巧的细点,叫妹妹略用些。 正说着,忽然丫鬟来报:“大爷,外面有个人找,说是一定要见您,问他是谁,他也不说。偏生头上戴着个帷帽,也看不清楚相貌。奴婢们思忖着,大爷就不见了吧,万一是什么怀着歹念的人呢。” 林煜眉头一皱,道:“不可!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呢。现在正是风头正紧的时候,故意在衣着上掩人耳目的也有。我去看看,别误了事。” 林煜又转身对黛玉说:“妹妹,我这会儿去厅堂那边看看,你要是没别的事就早些回屋安歇了吧,这个牛乳子喝下去正好助眠。” 黛玉点点头,说:“是。哥哥请自便,我这就回去了。只是——为了外祖母家的事情,母亲这段时日未免会心绪烦乱,哥哥能时常回来开导着她一些也好。” 林煜来到厅堂,待四下里人散开之后,那人才把面上遮着的帷帽摘了,低低地喊了一声:“煜表哥。” 林煜讶然道:“环儿!” 果然是贾环。 贾环一个箭步上前,拉住林煜的胳膊,仰起脸,说:“煜表哥!那一日一别,没想到再一见面,竟会是这般田地!我都差点成了阶下之囚!” 林煜见他眼中泪光闪烁,忙安慰说:“别担心,我们正在设法,看看能不能……府里的别人不好说,你是肯定没事的,我……” 说到这里,林煜也说不下去,贾家跟太子案搅合在一起,断然是不能善了的,贾家位列四大家族,与其他三家同气连枝,往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一次贾府落难,其他三家不光是不敢伸以援助之手,甚至把关系撇清,只恨不能划出一道界限来,和倒霉的贾家离得远远地才好。 说起来凄凉,现今,除了林家两父子明确表态肯帮忙,往昔根深叶茂的贾府竟然如被遗弃闹市的婴儿一般,毫无脱罪的办法。 林煜忽然想起昨日陪着贾母去牢狱等处并没有见到贾环,当时心里还疑惑呢,现在才反应过来也许是因为贾环机灵,又没有长住府里,听到消息可能就早早地避了开去,暂时免去了牢狱之灾。 贾环勉强笑了笑,说:“我自己如何都在其次,主要是看着姨娘也被捉了去,下落不明,心里实在惶急,却也暂时没法子,愧为人子啊。” 林煜忙说:“这个你放心,我和九殿下说了这事情,殿下亦是深表同情,他说了,府里的知名人口,比如袭了爵位的两位爷,还有贾才人的生父生母都是要犯,暂时没什么办法可想,像你和你姨娘这样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肯定能设法搭救出来的。” 孰不料,贾环听到九殿下的名头,反而直脖瞪眼,道:“我不要他救!当初就是他密告皇帝害得我们一家人倒大霉的,现在又来假惺惺地救什么救!” 林煜大吃一惊,抓住贾环的衣襟,问:“谁跟你说的是九皇子密告的?” 贾环倔强地含着眼泪,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别人说的!不过,若真是那样,我宁可一起坐牢砍头,也不要他救!” 林煜的心像是给人猛击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松开贾环,闷闷地勾头想了一会儿,说:“不会的。这种事情,他不可能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何况是这样的事情?我去问问他!” 也不管这么晚了,宫门早就关了,林煜提步就要往皇宫而去,才走到院子门口,忽见一群丫鬟婆子们慌乱地往前跑,在这静寂深夜尤其显得突兀荒诞。 林煜喝道:“大半夜地,你们乱跑什么?” 几个丫鬟婆子停了下来,一个胆子大的慌里慌张地说:“大爷,我们是听说太太院里出了大事了,还说死了人了,才慌了神的,求大爷恕罪。” 林煜脸色一变,问:“太太院里的?我去看看。” 等林煜飞奔到父母住的小院,早听到里面哭声震天。 林煜心里一沉。 若是别人死了,断不会是这样的哭声,难道…… 林煜冲进去,看到林如海正站在一张桌边,一贯挺拔的身姿摇摇欲坠,手里拿着两张写着墨字的纸,一脸哀恸和难以置信。 再一看,贾敏半身躺在地上,半身则在惯常伺候她的大丫鬟碧桃的臂弯里,脖子上圈着一段白绫,地上一片狼藉,她的衣饰齐整,面容扭曲,脖子已经勒出了一道很明显的红痕。 林煜三两步冲过去,一探贾敏的鼻息,居然已经……去了。 林煜揪住碧桃,嘶吼着问:“太太晚饭时还好好地,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去了?” 碧桃哭着辩解:“是啊,一点征兆也没有,太太就这么狠心地丢下我们去了。究竟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晚上太太和老爷说话呢,后来老爷去了书房,太太独个儿闷闷不乐的,我还劝了几句话,太太只是不支声,但是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后来,太太说乏了,想睡觉,又说今儿屋里不要人伺候,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以往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我们不敢违抗,才一起下去的,后来是红喜见晚上风大,怕太太屋里的窗子没关好,过来探视,才知道的。” 没一会儿,黛玉也闻讯赶来,见此惨状,顿时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贾母也拄着拐杖过来,一见这情形,就大哭了起来,一口一个“我的乖女儿哎”。 林如海目呲欲裂,忽然说:“岳母,别人都有资格哭,唯有你没有。因为是你把你的乖女儿逼上绝路的。” 贾母惊疑地问:“为何?” 林如海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抓紧了手上的两张纸,袖入袖中。 人死不能复生,不论林煜和黛玉如何悲伤,母亲去了便是去了,还是要主持大局,令人来装殓发丧。 等诸事忙定了,林煜因为心中藏着疑团,令下人们好生盯着灵堂这边,自己则找到了独自枯坐书房之中的林如海,表情严肃,目光紧紧盯着林如海,问:“父亲,今天的事情,您不觉得您应该告诉我和妹妹一声吗?母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留下的遗书您也不给我们看。” 林如海痛苦地掩面,说:“不是我不给你们看,实在这件事匪夷所思,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过,即便是现在再倒退到昨天,我还是会一样地做吧。唉,本来你母亲已入黄泉,我不该再说她什么不是 ,可是,我也实在是憋屈得很啊,她怎么可以……” 林如海将贾敏的遗书拿给林煜看,林煜看完,简直是吃惊得汗毛倒竖,说:“父亲,这……难道是真的?圣上他……” 林如海沉重地点头,说:“是的,我们以前是有过一段情,那时候为父的年纪和你此时也差不离,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约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谁知道后来事情有变,他被册立为储君,随即便是大婚之礼,我没办法接受,便离开了,本打算一辈子呆在扬州,再也不想返京,也不想再见到他,免得多生是非。谁知道他执念如斯,后来又追到扬州,又把你弄去做九皇子的侍读,叫你母亲挂念不已,镇日里和我念叨,我实在是烦不胜烦,又想着这把年纪了,能怎么样呢?才允了你母亲,一起回了京城。不过,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回了京城后,和他碰面的机会很多,听他说了许多蛊惑人心的话,我始终是想着我是有家有儿女的人,一直没有给过他任何机会。这一次,贾府忽然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你母亲却异想天开,那人,会因了我而赦免贾府的人,便磨着我去哀求那人,还说,她自求下堂,成全那人的念想也是可以的。我当时气急了,骂了你母亲一句不可理喻,结果你母亲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丢下我们,寻了拙志,真真是……气煞我了……她怎么能这么做呢?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彻底明白了事情原委的林煜问林如海:“母亲已经去了,父亲,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按着母亲的遗愿去做?” 林如海摇摇头,说:“我凭什么为了贾家人填送我自己?你母亲真是个糊涂人。越是这样,我越是不乐意。我明儿就上辞呈,我要为亡妻结庐守墓,不再为官。” 第47章 大结局一 徒奕瑞在御花园内,和一众皇子们说着话。往昔围着太子打转的皇子们对着徒奕瑞大献殷勤,谀词如潮。 徒奕瑞转动着手里的碧玉镶金的茶盅,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随口敷衍几句,心思早就飞到出宫后只回来过一次的林煜身上。 虽然徒奕瑞想到以林煜的性格肯定还是会对落难的贾府施以援手,可是,见他脸色露出的真实的忧色,徒奕瑞心里还是很忐忑,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即便是事先没有告诉林煜也不要紧,等他回来再好好地给他解释,再说,贾才人和太子勾搭是事实又不是编造出来的,就算徒奕瑞不去揭发,迟早会大白天下,也就是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事情,再说……徒奕瑞给自己找了许多的理由,觉得应该可以说服林煜或者说求得他的谅解。 众皇子的话题忽又转到此次太子案中牵连的豪门大户,说是太子的母舅一家也已经被收押,还有谁谁谁家,正说着,徒奕瑞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走过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殿下,林侍读回来了,只是,他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孝服?不知道是不是林夫人忽然去世了?” 徒奕瑞脸色一变,将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说:“诸位,我这里忽然有些事,先告辞了。” 脚步匆匆赶回祥和殿的路上,徒奕瑞的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他觉得应该不至于吧?林夫人贾敏好好地怎么会忽然去世?听林煜说他们林府一家人一贯身体都不算太康健,可是这些年调理得好,连小病都很少有,那么的话,不是意外就是自杀。自杀的话……徒奕瑞打了个寒战,不敢去推算前因后果,只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走到祥和殿门口的时候,徒奕瑞有些瑟缩。 他是真的害怕,万一刚才心里的那点推测变成了真的,那么,林煜……会怎么样呢? 林煜在祥和殿他自己的住所里,等徒奕瑞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叫两个小太监帮忙提着出宫门,送去外面的马车上。 徒奕瑞见林煜果然是一身素白,眼睛都眩晕了一刻,呆怔在当地,不知该如何面对。 林煜却一丝情绪不现,站了起来,说:“殿下。” 被他这一声久违的尊称惊醒一般,徒奕瑞的眼中情绪涌动,似乎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林煜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说:“殿下,这两年卑职多蒙殿下照拂了。如今卑职要为母丁忧,不能陪伴殿下左右,请殿下自行珍重。” 说完了,林煜便举步而去,头都不回一下,毫无留恋之色。 徒奕瑞从后面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林煜的腰,惶急万分地说:“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林煜扳开他的手,说:“好,我等这一句话等了很久了。” 说是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如果没有别的因素掺杂在里面,以和林煜这几年的感情,徒奕瑞怎么也能糊弄过去,可是,因为贾敏的死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无法逾越。 徒奕瑞一个劲儿地说,生性寡言的他忽然变成话唠,说着自己的不得已,说着自己的悔恨,说着自己的…… 林煜只是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地听他说。 直到能想到的为自己开解的话都说完了,能表述的悔恨惋惜求谅解的话也说完了,喉咙干得像着了火,心则晃晃悠悠地落不着实处,眼睛拼命地寻找和他的眼睛对接的机会,直至疲累都不能找到……徒奕瑞终于停了下来,复又想上前去抱住他,不想叫他离开。 可是,为什么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徒奕瑞惊慌地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去拥抱他,甚至不能触碰到他的一点衣角,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林煜的眼睛终于对上了自己的,冷静而无情地开口:“行了,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自保,为了……你有很多的理由那么去做,我没办法指责你,也谈不上什么谅解不谅解的。可是,我没办法再和你在一起了,原因,你知道的。还有,你想说的,我都听够了,所以,以后,别再来找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 轰轰烈烈的太子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牵涉到的人被削官夺爵的计有一百余人,被推到刑场砍头的亦有几百人,被流放至北方苦寒之地的则有上千人之多,令京城之人谈之无不摇头叹息,多少名门望族,簪缨世家,纷纷“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再难觅见踪迹了。 而贾府呢,虽然被抄家被夺爵,偌大个家族四分五裂,可是,终究没有人因此被砍头或是流放,还是落得了个老小平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据知情者窃窃私语,多半是承了贾府之出嫁女贾敏不惜自裁的泣血求告,以至于上达天听,感动圣上,才得以如此。 只是可惜了林家父子的大好前程。 林如海辞官后扶着亡妻的灵柩南下,葬入林家祖坟姑苏城外,而后,林如海结庐而住,为亡妻守灵八十一天后放下所有,担风袖月,不知去游览哪里的名山大川去了。 林煜则一直呆在京城,因为黛玉的婚期还有几个月,如今母亲亡故,父亲又走了,他身为长兄只得义不容辞地担起重担,顺便也帮忙照料贾府那些流离失所的亲戚们。贾府这帮子人养尊处优惯了,如今一无所有,却还依旧是好吃懒做,许多人无以维生,只得求告到亲戚门上,林煜少不得要时时接济他们一二。 后来贾环上门来说,煜表哥反正赋闲在家无事,不若还是一起做吧,还是照着以前议定的方式分成,林煜无可无不可,与其在家里闷坐胡思乱想,不如和环儿一起做点实事吧,便应承了下来。 贾环做了几年的生意,早就驾轻就熟,商圈里也是门儿清,如今和林煜联手,则更是如虎添翼,两人合力,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下子树大招风,来求着接济的穷亲戚越见多了起来。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两人烦不胜烦,最后想了个辙儿出来,叫穷亲戚们来自家店里打工,给的工钱富足一点,好叫他们维持起他们自己小家的生活。 于是,贾宝玉、贾兰、贾蓉等人都成了贾环店里的跑堂。 经过试用,发现贾兰勤快肯用心,对客人的喜好习惯等记得一清二楚,林煜竖起拇指赞叹:加工资! 贾蓉嘴巴甜,头脑活,模样又俊俏,最会讨好女性顾客,林煜亦是竖起拇指赞叹:加工资! 只有贾宝玉呆呆傻傻的,整个人还像在梦里面一样,根本不能适应从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沦落为伺候人的小跑堂的落差,完全不能胜任工作,林煜和贾环无奈,只当做养个废物吧,谁知他不懂人情世故竟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终于得罪了顾客,无法再做跑堂的,最后做了个不需要与人打交道的职种:打更的。日子过得清苦,偏生薛宝钗还生了个多病的哥儿,成日里哭号吵闹,又费精力又费银子,几下里烦劳夹击,昔日粉妆玉琢的一般的佳公子竟然苍老憔悴得不成样子,只能叫人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 还有贾老太太,贾府垮了之后,贾赦和贾政虽然被放了出来,但是,贾赦深恨老母当年的偏心和后来的无辜被牵连,对贾母再无往日恭顺之态,并坚决不肯奉养老母。贾政呢,倒是愿意奉养母亲,但是,他已经休了发妻王氏,没有儿媳妇当家的贾母也不能过得顺心遂意,又兼之想着为了贾府破釜沉舟,已入黄泉的女儿,追悔莫及,不过半年就一命呜呼了。 第48章 大结局二 贾环在林家的书房里,和林煜下棋。 “铛铛铛”墙上挂着的金自鸣钟响了几声。 林煜抬眸看贾环,说:“这么晚了,还不走?又想蹭我家的客房住?” 贾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又厚着脸皮强词夺理地说:“谁叫你不让我赢一盘?我这不服气地,老想着扳回一局就走,就给耽搁到现在了。” 林煜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你想住就住吧,反正现在我家里的屋子空着的多。” 贾环顺嘴儿说:“是啊,要是你妹妹再一出嫁,空屋子就更多了。”说完这句话,贾环自悔嘴巴太快,会不会戳到煜表哥的伤心家事上去了。 林煜叹口气,说:“我妹妹若是出嫁了,整个儿都空了,到时候我把这宅子卖了,和我父亲一样,心无羁绊,正好游山玩水去,看看别处的景致。” 贾环正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带上我一起去吧”,忽然有仆从来报:“九殿下来了。大爷,您……” 林煜眉毛簇起,说:“不见!” 贾环偷偷地窥探他的脸色。 自从那一次听到林煜亲口说出:“我要和九皇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贾环虽然心底难受之极,却也只得自己消除了那一点朦朦胧胧的绮念。可是,这一次,尽管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厚道,看着身处繁华独自落寞的煜表哥,贾环心疼归心疼,更多的则是希冀着自己能替代那个不怎么样的九皇子,抚平煜表哥心上的伤痕。 但是,贾环知道,这有点难。 不对,不是有点难,实际上,是……很难。 因为煜表哥表面上看起来没半点为情所伤的痕迹,依旧是笑容爽朗不羁,举止潇洒自如,可是,越是这样假装坚强和潇洒,越是说明那个人在他心里曾经的地位有多重。 不过,就算那样又如何,不论那人在他心里曾经占据怎样重要的位置,可是,都是过时黄花了,人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看,煜表哥不是毫不留情地说了“不见!”了吗? 贾环心里是如此揣测,而听话的仆从则又是一番心思。 仆从只在心里咋舌,太子被废黜后圈禁在某处,因为储位空悬,大臣们几乎是日日上疏请求择在皇子中择选贤良者立为储君,其中,九皇子殿下是可能被立为储君的大热门,真真是炙手可热,偏偏在自家大爷这里连续吃闭门羹,只怕吃了几十次了吧?说来也奇怪,即便是这样,九皇子殿下还不死心,总是隔三差五地过来,只求一见。 仆从出去传了话,这一次,九殿下却不像往常那般黯然离去,他坚执要见林煜,并说,若是林煜不出来,他就坐在那里,直到林煜出来见面为止。 林煜听了仆从的传话,手指捏着一个黑子落在棋坪上,云淡风轻地说:“那你们就请殿下随意吧。端茶奉水勤快点,别招惹殿下生气就好。” 贾环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却又忍不住问:“煜表哥,你刚才说,等黛玉姐姐出嫁后,你就打算出去游玩,你想去哪里呢?有没有同行的人?” 林煜说:“不知道,走到哪里累了就在哪里歇着吧,然后,找个农妇成亲,我耕田来你织布,了此一生,似乎也不错,哈哈。” 贾环瞪圆了眼睛,说:“可是,煜表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喜欢男人的。” 林煜唇角弯出一抹笑,却是苦涩的笑,“是啊,我是说过。我还说过,我喜欢他,希望和他在一起共渡一生,不离不弃。可是,现实是我做不到,所以,我不介意再食言一次。” 门猛然被打开,门口站着九皇子徒奕瑞,身体簌簌发抖,眼中含着泪光,执拗地看着林煜。 贾环觉得自己真是作死,干什么非要问煜表哥那些话,却又偏偏被这人闯进去,刚才听了个正着。 林煜站起来,目光终于对上了徒奕瑞的,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你……何苦……” 被外人传说是春风得意九皇子形容消减,面容憔悴,锦袍挂在身上飘飘荡荡的,可是,依旧是好看得很,跟墙上的画儿一般,只不过,以前是浓墨重彩,现在则是水墨画儿一般,翩然若仙的风姿一如既往。 贾环略有相形见绌的黯然之感,随即又挺起胸膛,煜表哥都说了不再会喜欢他了,他就是美成一朵花儿又有什么用?再说,我和他根本没有可比性,虚个什么劲儿嘛。 贾环正在心里为自己鼓着劲儿,却听见林煜说:“你先出去。” 贾环说:“可是……” 林煜简短而不容置疑地说:“出去!” 贾环敌忾地看了九皇子一眼,抿紧嘴走了出去。 当然,九皇子徒奕瑞亦是不甘示弱地看了贾环一眼,空气中火花四溅。 不过,等贾环出去,门一关上,徒奕瑞的脸又重新变得哀怨,说:“今天要不是我硬闯进来,你还要躲我到几时?” 林煜坦然地看着他,说:“你应该很知道我的性格,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上次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做了了断,你还要来找我做什么?你想说的话,我全部都知道了,不用再说第二遍!” 徒奕瑞走上前来,立在林煜跟前,表情哀伤而诚挚,自顾自地说:“林煜,这些天,我天天都在想你,想着在东南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还有小的时候的一些事情,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觉得自己大错而特错。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光是想着要自保,要报复,一意孤行,终于铸下大错。可是,煜……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常常和我开玩笑,犯了错的官员可以留职查看,犯了错的学生可以留校查看,犯了错的家人是不是可以留家查看?煜……我想要……留家查看,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吧。别打断我,让我说。今天父皇问我,大臣中推举我为储君的很多,他亦有此心,问我怎么想。我以前也曾经想过要登临大宝,可是,现在,我不想,一点也不想。煜,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丢弃现在的种种,去乡野之处隐姓埋名,都甘心情愿。我就这么和父皇说了,父皇很震惊,不过,他最后却说,如果我执意如此,他放我们走。” 说完这一席话,徒奕瑞就如同听审的死刑犯一般,目光中带着可怜的希冀,死死地盯着林煜,呼吸都停顿了一般。 林煜有一点意外,看了徒奕瑞一眼,说:“你……我觉得你应该顺应大势,登临储位,才是明智之选。何必……执迷不悟呢?” 徒奕瑞情绪激荡之下,抛开冷情的性格,抛开一切的算计和顾虑,跨前一步,死死地抱着林煜,声音嘶哑,道:“我什么时候都明智自保,都爱算计,从不肯吃亏,可是,这一次,糊涂一次又何妨?纵然得了皇位,没有你相伴,人生总是无趣的。煜,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离不弃。” 林煜这一次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腰,凝思许久,终于开口:“不行的。你的情意,我已知了。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不能就是不能。” 徒奕瑞的泪水滚滚而下,却依旧抱住林煜不撒手,仰起满是泪光的脸,说:“好吧,我不强求。但是,今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就当作留给我一点念想。你以前不是一直都想吗?我给你,随便你怎样……” 林煜心里暗叹不好,正要推开他,他却揪住衣服的两襟,猛力拉开。 林煜倒吸一口凉气。 徒奕瑞看来是早据做好了献身的准备的,里面没穿小衣和底裤,一下子便是全身赤裸。 书房淡黄的灯光给他白皙如玉一般的肌肤镀上一层光华,让他本来就完璧无瑕的身躯像金子一般闪亮,诱惑之极。 林煜怔了一下,随即暴怒了起来:“干什么你!快穿上衣服!” “不……”徒奕瑞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厚颜无耻,对方越是推拒,他便越是蛇一般扭缠上来,并试图撩拨林煜。 毕竟是曾经心心念念喜欢过一场的人,又是在这样情况下,可是,林煜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将徒奕瑞推倒在地,将他脱掉的衣服蛮横地给他穿回去。 被穿好衣服的徒奕瑞呆滞地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林煜则离着他大约几丈远,默默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煜终于走过来,拉起徒奕瑞,给他拍打身上的灰尘,说:“行了,殿下,回去吧。” 徒奕瑞忽又抱住林煜。 林煜怕他故伎重演,正想推开他,徒奕瑞却埋首在林煜温暖的颈窝里,贪婪般地嗅着恋人的气息,有气无力地说:“就让我再抱抱你,以后,我死心了。” ※※※※※ 三年后,黛玉如期出嫁,林煜恢复自由身,便当即决意离开京城,过闲云野鹤一般的自在生活。 谁知道走到途中,才发现多了一个尾巴,竟然是贾环。 林煜笑骂道:“你这家伙,不好好地经营你的店铺,却乱跑什么?” 贾环亦笑,说:“我乱跑,那你就是有计划有规律地跑了?” 林煜笑着敲他一记脑门,说:“那当然,我早就计划好,妹妹出嫁,我就出游的,和你可不同。” 贾环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计划不过三两年的事,我比你计划得还要久些呢,我的计划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林煜大概明白了,这小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自己抱上了这样的意思,不过,和徒奕瑞的那一场恋爱似乎耗费了林煜的许多情思,叫他有些恋爱肌无力似地,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便顾左右而言他: “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把经营了几年,日进斗金的铺子都发卖了,我都代你可惜。” 贾环唇角扬起一抹狡狯的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煜,说:“卖了好啊,就可以和你一般地无牵无挂,正好一起结伴走天涯。” 林煜问:“你……放心得下你母亲?” 贾环歪了歪脑袋,说:“现在她和我姐姐姐夫住在一起呢,虽然不比以前在府里那般,小门小户地倒是自由自在,而且,我姐夫全听我姐姐的,也跟着孝敬我母亲,她现在比以前还舒心呢,就是爱唠叨,我躲开了去,耳朵也少受些聒噪。” 林煜无奈地说:“哦,这样啊。那……” 贾环笑吟吟地看着林煜,说:“煜表哥,你别打断我,听我说完好不好?我之所以把铺子都卖了,宁可放过一大段利益,是因为我想起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出游的时候,会走到哪里累了,就在哪里歇下,随意找个农妇成亲,然后,什么耕田织布的。我就想啊,我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些年,临到最后,好处却都落在一个现在还不知道身在何方的陌生女人身上,我还惦记那几间店铺做什么?我必须跟着你走,不能叫好处落别人碗里去了!” 林煜:“……” 贾环又说:“失了店铺亏得大,还是失了人亏得大?是不是,煜表哥,我这掌柜的算盘没有拨拉错吧?” 林煜失笑,说:“你呀……” 贾环跨前一步,勇敢地拉住林煜的胳膊,仰着脸,眼中的光芒璀璨,极慢,却极清晰地说:“煜表哥,我早就……喜欢你了。还记得那一次你告诉我你喜欢男的,我当时激动得恨不能马上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是,你后来说的那句话,却叫我不敢再说下去。那时候,我好难过,自暴自弃了好一段时间,就在我几乎都要放下的时候,没想到你和……他,终究是有缘无份。所以,这一次,我一定不能再错过。所以,我来了。” 林煜凝视着贾环,心中的情绪变幻万千,当初,冷面冷心地拒绝徒奕瑞,林煜的心里不是不懊恼不难受,也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问过自己,用不用得着为一个名义上的母亲放弃所爱,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现在,徒奕瑞已经登上太子之位置,听说太后正在为他择选太子妃的合适人选,将来后宫佳丽环绕,以后,想必是再无瓜葛了吧。那么,自己确实也应该往前走,把过去的种种都丢下。 林煜握住了贾环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林煜之前听说过一个说法,喜欢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最适合的婚姻对象,要想知道他适不适合自己,就像买新鞋之前要试一试脚一样,可以安排一次艰辛的旅程来测试一下。如果历时一个月的艰苦旅行之中,彼此感觉并不讨厌,那么,结为婚姻的话应该会幸福和长久。 历时两年的旅行结束后,林煜觉得,这个说法完全成立,并且,无比正确。 曾经有过,在路途中遇到暴雨,两人在凉亭里躲雨,风大雨寒抱在一起用身体取暖;曾经有过,被风雪困在山上,林煜捕捉野兔,贾环则拾柴生火,烤熟一只兔子后大快朵颐;还有过,一起在山顶看日出,当一轮红日跃然而出,两人心情激荡之下紧紧相拥…… 无数的感动,无数的爱,汇集在一起,化作一首歌: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 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火……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话是逗逼。 完结了,大功告成!!! 感谢一路支持我到现在的姑娘们,尽管你们都不冒泡儿QAQ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登陆 m.bookben.cn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